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在线阅读:www.biqi.me 锦瑟繁华琉璃错 引子 民国二十二年。上海 六月盛夏,梅雨方至。 淅沥沥的梅雨来的并不突然,灰蒙蒙的雾气使近夜时分更添一种愁意,有轨电车叮当地摇着铃铛开过,大街上撑着各色雨伞的行人步履匆匆。 夜上海,历来被繁华二个字牢牢地锁定了身价。但从这朦胧细雨中看去,却是别一番精致的迷离,好似江南的雾霭重重,隔着万重关山,终须一别。 翠微路颐源居对面路西,有个不大的饭店叫“汇湘园”,却是闻名上海滩的一流湘菜馆子。出入皆是达官贵人、名流仕女。 一辆崭新的雪佛兰刚在正门处停住,侍从便殷勤打着伞跑来将车门拉开,恭恭敬敬地行礼。 “戚爷。” 走下一位三十出头的俊美男人,一身笔挺西式服装,衣服是深宝蓝色,衬着夜色深沉,雨雾迷茫,颇有一番男人少见的风流韵味。他踏前一步,光亮的皮鞋被溅到雨水,立刻有人蹲下为其拭净。 他漠然看着,身侧一溜人都是哈腰低头,直到他重新迈开脚步才纷纷跟上。 侍从一直迎到雅阁,那里早已坐满了等候的来客。屋内三四人或闲聊或品茗,瞧见他进来,皆站起欢迎。 “范老,你可真是挑个好天。”男人微微勾起一抹笑,只是那笑太冷,寒意反倒不宣而至。不知就里的人怕以为他是来掀场子。 招待这次聚会的主人姓范,是个珠宝商人,五十开外,长得虽然慈眉善目,却是商界无人不知的菩萨面、阎王心肝,做起买卖来谁也算计不过的老狐狸一只。 戚默然双十年少便已凭着殷实的家底攀着商界稳足十里洋场,却是黑白两道两吃的双煞人物,十几年过去,他一番得意至今,多少大风大浪硬是没有翻过船,如今谁人不知“戚爷”的名号,他只消跺一跺脚,上海滩都要跟着震三番。 “有句俗话说得好‘南京西浦道,四月熟黄梅。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范老哈哈打着笑,“你去金陵三个月,兄弟们实在想你想得紧,这不就邀了你来?”戚默然与范自得是难得的忘年之交,知道对他冒雨应约也不甚在意,寒暄得热闹。 “茅茨疏易湿,云雾密难开。竟日蛟龙喜,盘涡与岸回。”戚默然接完下句,便也是哈哈一笑,几个人便拥坐入席。 跑堂有礼地敲门宣菜,范自得为戚爷单要了壶上好的香片。 淡淡的茉莉花香随着热气袅袅袭上,转瞬散到了雅阁四处,芬芳的花香馥郁起来,他一向喜欢,感觉人生就如同这茶,越品就越有味道。 潇湘猪手,酸辣鸡丁,芙蓉鲫鱼,风情羊柳,金鱼戏莲,炸八块,口味蛇,洞庭金龟,鲮鱼烩芽白,开胃水鱼……典型的桐木中式圆桌不足半盏茶的功夫便布满了好菜,一行人边寒暄边开席。 吃到中旬,便开始烟酒之气缭绕,范老看戚默然独自不语地抽着烟看着戏台,便嘿嘿一笑。 “逸衡,知道你喜欢看戏,今晚专门给你准备了一场好瞧的。” “逸衡”是戚默然的字,朋友多如此唤他。 手上的烟不知何时燃尽,他默默弹去,淡薄的烟灰便悄悄散去,当他点燃新的一支,抬起头。 她便蓦然出现—— 楼台是沉沉的乌色,好似她的发丝,端正的挽起来,上面一只简朴的银簪子,簪尾仔细描着一束梅花,此梅淡淡如同她洁白的肌肤,发髻下纤细的脖颈灵巧柔弱。 她一身淡粉色长身坎肩旗袍,外面罩着舍织蜡染的花布小袄,对襟且锦绣镶边,同色的梅花坠在好似小鹿一般丰盈饱满的胸前,连带眼睑上也淡扫了这粉嫩的红色,衬着娇艳的唇,她只一眼瞥来,便都是粉红的精致风情。 昏暗的灯光下,她盈盈而坐,白皙的双臂捧着一把玉质的琵琶,脊背刻着诗句处,有一条如电行的裂痕,深深陷在玉面上,完美中的瑕疵。 只见弦轴与覆手之间缕着四丝弦线,都是柔韧的质料,她素素十指悄然弹起,流水翻云间,清逸四泄。 众人浑不觉被迷住了心魂,他死死盯着她的脸,却是半分也未听进。 她似有所觉,悄然抬首,遥遥朝他盼来。 那一眼,他便已轻轻笑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繁锦,苏繁锦。”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一章 章节字数:2519 更新时间:09-07-23 22:25 第一章 法兰西古旧落地钟传来滚钟声,好似沉沉的闷雷,一直传进卧室,娇艳的芭蕉铺着大叶子朝天仰望,有阳光渗过叶隙,洒在地面上,将烟尘渐变成飘渺。而繁锦卧在床榻之上,远远看去只觉碧绿一片。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早已不见,只有满床的欢爱气息絮语着昨夜并非一场梦。 她环视了四周,昨夜因为只顾得上脱衣服,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才发现这是一个极西式的公寓,占地不大,却是标准的花园洋房建筑,墙上仔细贴着紫色的壁纸,图案上的铃兰成堆聚在一起,仿佛在风中摇摆,床是上好的席梦思,柔软到身子一躺上去就仿佛置身海洋。 她起身想穿衣服,才发现旗袍早已被他昨夜撕扯成段,只得勉强先裹着雪白的床单坐到梳妆台前。 这时有人礼貌的叩门。她一怔,回道,“请进。” 便走入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相貌堂堂,嘴角紧抿,在繁锦好奇打量他的同时,只是非礼勿视地一眼带过。 “苏小姐,这是戚爷吩咐的衣服和钱。”说罢将衣服工整放到门旁的软椅上,上面还摆个厚实的信封。 正当男子转身欲出之际,只听身后传来细细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好听的声音朝自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半侧过身,垂着首,只见上好的羊毛地毯上,她的双脚立在其中,脚指头好看地涂着鲜红丹寇,更显得肌肤雪白娇嫩。 “程达。” “程大?”她似乎故意这样念叨,浓郁的娇媚嗓音,便眯细眼睛笑起来,在他看来好似一只猫般慵懒。仿佛对着人便能撒娇一般,他立刻打住思绪,僵直身子,冷冷转过身。“请换好衣衫后下楼。” 繁锦在他退出房后,以极快的速度换上衣服,那是件鲜红色的绒绸缎子旗袍,嫩黄色的暗花,金线镶边,为了配这样一件衣服,她专门在妆台前挑了一管合适的口红。 她没有把头发挽起,而是编成很老气的麻花辫,想到一会儿要去见的人,她又选了件薄外套裹住衣服的鲜红。 于是掂量了信封中的银元,她笑着转过身。 当她出现在程达的面前,他显然为她的发型愣住。 “您要出门?” 她为他的用词很是惊讶,“听来好似这是我的家。”她不禁笑道,嘴角一个浅浅的酒窝便显出来。 “戚爷今晚在‘威廉姆斯’订了席位,到时候希望苏小姐能共席。” 她点头,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便提着高跟鞋在佣人惊异的目光中走出门。 一出门便发现这趟街区全是高级住宅,以至于根本雇不到黄包车,于是抱怨着走了大约一刻钟才终于到了闹市,遇到车夫后立刻叫住。 “到‘第三医院’。” 黄包车跑的稳慢,她却觉得晃悠不已,脑子嗡嗡响了一路,连上午的街景也变得好似在艳阳照射的炽热氤氲中胧绕。待得到了医院门口,她故意绕到后街去买了一大碗粥和小菜,以及花和杨梅。 熟门熟路地走进病房,床上的中年妇人正睡得安详。 她低低唤了句:“姆妈。” 那妇人没有回应,她突然怕极,小心翼翼地去摸她的脉,直到感觉到心跳才安心下来。 然后起身去洗杨梅,回来的时候姆妈已经醒来。正柔柔看着自己。 “小姐。” “姆妈,睡得好么?” “小姐昨天突然去了哪里?担心死我了——手术费的事情你千万别伤了神,我这老毛病,回去睡几觉保管养好。” “姆妈,我知道。”繁锦朝她笑着,慢慢吹凉稀粥后把杨梅搓碎混入其中。 “冷医生今天还告诉姆妈,等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姆妈没有名字,只是自称陈刘氏,陈自然是夫家的姓,姆妈本是繁锦生母的陪嫁丫头,后来嫁了人,丈夫却不幸遇到海难,只得又回到旧主子身边,好在主子收留,就做了繁锦的奶娘,由于姆妈喜欢春天,所以老家的人除了繁锦,都叫她“春妈”。繁锦由于母亲早殇,一直和姆妈情同母女。 繁锦在听到冷医生的名讳后,显然很不高兴,便突然不说话,姆妈看得分明,便拍拍她的手。 “小姐,冷大夫是好人,出身世家又一表人才,你也不妨考虑考虑。三少爷……也都没了快一年了,你总该为自己打算打算,而且本来就是错的,难道要错一辈子么?” “姆妈,我去打热水。”繁锦心里不是滋味,便转身拎着水壶走出病房。 打完热水她便一路奔到主诊室,将手中一摞银元砸到了卢主任的桌上。 “这是三百大洋,请尽快安排我母亲的手术。” 卢主任藏在圆镜片后的一双势利眼很是惊讶,似乎有点想不透为什么昨天还是几乎跪在自己们面前乞求的贫穷少女为何一夜之间能够变出这么一笔款子来。 然而,忽然仿佛想明白什么般,他咧嘴一笑。 “这是当然,看来苏小姐果然非同寻常人,姿色不错就是好,啧啧。” 繁锦看到他的脸便说不出的厌恶,转身大步走出主诊室,不想迎面走来一个人,撞个趄趔。 “苏小姐!”繁锦看到来人竟是冷玉卿,立刻低头想绕开。却不想那人竟一把拉住她。 “冷大夫,男女授受不亲。” “我——”那冷玉卿倒是个薄面书生,脸已经红了,可看到繁锦想要挣脱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松手。不由得失口唤道:“繁锦——” “请叫我的姓,想必我和您还没有熟到这种程度。”她冷哼。 “苏小姐,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我……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么?” “你没有什么不好,是我配不上你。”她认真地说道。 冷玉卿又是一阵脸红。“……我知道,昨天我大娘在你的面前失仪,竟然要以手术费要挟要你……要你跟我……我、我实在是很对不起你。” “冷大夫,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你对令夫人说。” 冷玉卿很快冷下脸。“你真的不考虑做我的二姨太么?” 她不想再面对这一张虚伪至极的脸,用力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开。 等回到病房,发现姆妈已经又睡了。 她知道这病麻烦的紧,如此慈祥的一个人,为何偏偏老天不肯放过? 她轻柔地执起姆妈的手,看了不知多久才渐觉日已西沉,突然想起什么般,她的眸中闪过一丝决意,便起身离开医院。离开的时候多递了些福钱给一个女护士,拜托她多替自己好照顾姆妈。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二章 章节字数:3236 更新时间:09-07-23 22:26 在回到衡山公寓前,繁锦仔细地把辫子扯了下来。 衡山路两边浓密的法国梧桐延绵了好几个街区,悠远的历史使树的枝叶异常繁茂,经过修建的树枝密密地遮盖了路的上空,烈日炎炎的夏季,这里却是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走在路两边,不时有凉爽的轻风拂面吹过,带来一阵沁人心睥的凉爽。 她的头发很直很长,一直没有狠下心听酒楼的姐妹们去烫那个什么摩登得很的西洋卷发。一是怕受罪,二是她现在真的很穷。 她还没有敲门,便有佣人来迎接她。并没有理会那些怪异的眼神,便笑着走了进去。 老旧的落地钟准时敲响十八下,钟前正背立着一个身穿老式青衫男人,掏出做功精致的银怀表好似正在对时。斑驳的日光砸在他宽厚的背上,将案台上一盏湿婆像的倒影印在了上面,是狰狞而狂肆的存在。 这是个奇异的男人,儒雅和张狂结合的如此完美。 她见到他的第一面,他笑得那样敦儒可亲,可眼神却是霸道而独占的。 繁锦心中一紧,直挺挺地在距离三步远的地方落定。 戚默然没有回头,便已知道是她。慢慢低吐的话语带着上海人独有的口音,然而他讲起来却是四分威严,六分潇洒。“我喜欢守时的女人,只有太过高傲的女子才会让男士等候。”他虽是西式打扮多,可是骨子里却是旧式做派。 “太过高傲的女子必有其值得高傲之处。” 他听到回答,回过身。俊美而沉默的脸,却异常狂妄。 “那么高傲的女人,包括你一个么?” 繁锦哧哧笑起来,她笑的样子很漂亮。脸颊是嫣红的,眼睛会弯成一泓月儿,男人看了都会沉醉其中。 “我想,我还没有那个资本。”她的语气很谦恭,但眼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瞅了一眼,便笑了出来。 离约定还有一个小时,戚默然换了一身西装,又吩咐下人拿来一件合称的女式礼服,繁锦当然没有异议地换上,只是暗道礼服上的蕾丝太过繁琐。 用餐的时候她发现,戚默然是个意外有情调的男人。 他送了她一束月下香,月下香又名“晚香玉”,因为它的花朵入夜出香,沁人肺腑,所以不少人又喜欢把它叫作“夜来香”。 “这朵花很衬你。”他是这样解释的,“它和你一般,只要我一遇见,便会迈不动腿。” 她但笑不语,细细品了口法式黑松露浓汤,便皱起眉头。 “太甜。” 他便立刻叫来侍应生,换了一个拿破仑千层酥。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苏繁锦。” “十七?” “十九。” “口音不是上海人。” “老家在北平,三年前来的。”她始终用着极柔媚的声音,回答着再普通不过的话语。 “我很中意你。”他如是下着结论,让他有兴趣的女人着实不多。 “那是我的荣幸。”她点头,荣辱不惊的样子,在他看来有种老气横秋的可爱。 他点燃一支烟,漂亮的指骨凹凸有致,她隔着重重烟雾看去,只觉深深浅浅的朦胧中,小小星火般的红点在依稀摇晃,他抽烟的样子很有种气势,好似一个帝王般不可一世。 想到这里,她便开始发呆。 “做我的女人。”他的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她还是笑,没有回应,想来这是今天第二个对她说这话的男人,只不过第一个虚伪些,他却是霸道似的命令。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莫由来的心里发紧,只得低头对那份千层酥用功,不料他漂亮的指骨不知何时攀上她的嘴角。她抬头,是一个极暧昧的角度。 一瞬间,她以为他要吻她。 而他只是轻轻拿开她嘴角的食物残渣,然后似笑非笑般放到自己的嘴里。 “很美味——” 她的脸极突然的红了。 饭后餐点上来前,她借口离开座席。 问了侍应路,便独自走向楼间,不料刚走出雅间,便被人狠狠拉到角落按在墙上。 待她看清那人,不禁倒抽口气。 冷玉卿一副恨极的表情,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你这个淫荡的女人!”他的表情全然不似白日在医院那般儒雅,而是本性毕露的阴冷。 “放手。”她冷冷甩开。 “今天你突然拿出手术费,便是因为这个男人么?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物?” “我自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是你绝对惹不起的男人,如果你还不是太蠢,便立刻对我死心转身离开。” 冷玉卿仿佛没听到,“你已经跟了他么?” “没错。” 他便一巴掌挥来,她愣了下,立刻回之一手。 “跟了他你会后悔的,不要以为他有权有势你便可以优渥过活,他是个杀妻狂,身后有着无数肮脏污秽——” “我知道。”她心里念着骂得好,打得也好,让她彻底明白自己也不过是个世俗至极的女子。 换来冷玉卿怔住,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回答。 “我以为你只是个贫穷却又骄傲的女人,原来你是自甘下贱——原来那件传闻是真的,你是真的什么男人也不挑么?连亲哥哥都行,看来这回——” 她没有生气,只是慢慢反驳。一字一句刺进他心里。 “我也是挑的——最起码,我不会选你这个伪君子。” “那么你为什么接近戚爷——难道你认为他就会个君子?” 她侧头想了想,突然极魅惑地笑起来。 “因为,我是要毁灭他的女人。” 终于甩掉冷玉卿回到座席后,她发现戚默然不知去向,这时白日里在衡山公寓出现过的程达走了上来。 “戚爷有急事离席,请苏小姐回衡山公寓。” 苏繁锦支着头想了想,突然感到疲惫不已。 走出“威廉姆斯”餐厅,便瞧见早已备好的乘骑正敞着车门等着自己,她看了眼夜色,转身告诉程达独自回去,便不顾阻拦踩着小步离开。 走到电车站才发现正好赶上末班车,缓慢的车体慢悠悠地停稳,又开动。 她如同无声黑白电影般慢格地走了进去,每一步都是静默的停顿,直到在一个靠窗的角落坐妥,车窗外不知何时细细传来雨声。 雨滴打在车窗的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微响。留下一个椭圆的水痕。不等这个水痕散开去,又有一个椭圆叠上来。渐渐玻璃便有一道道的水痕滑下去…… 她转头侧身依偎在玻璃上,入夜有些微凉,轻轻哈了口气,便有白濛濛的雾气贴附,她慢慢抬起手,在上面写了一个名字,当她回过神,便又用力抹去,那名字好似一个深刻的烙印,篆刻在心头,成了永世的伤痛。 她透着玻璃,瞧见夜上海的点点星火繁华奢靡,黄埔江畔的雾气随着大雨嚣起而上,慢慢笼罩了大半个街区。 天地间,好似都是迷离的,连金黄的月儿竟也半隐半现。 她走下车,雨水已渐变淅沥。 前面便是一条熟悉的弄堂,不时闪烁着几家灯火,在这雨雾中明灭不已。 天是灰蒙蒙的,漫天的藏青间夹杂着暗铜色的斑驳墙壁,仿佛岁月不老的传奇,她一身白色蕾丝礼服,凌乱着发丝游走其中,一直驶向弄堂深处。。。。。。 繁锦熟门熟路地走到破旧的小公寓,电灯连续三次没有拉开,当她泄气地拉到第四遍才终于有了反应。 她疲惫地退下衣服,倒进木板床上,恶作剧般将脚上的高跟鞋用力一踹,在地板上回荡了几声滚动,果不其然楼下立刻传来用苏州话报怨的咒骂。 她哈哈一笑,想着要是她跑下去告诉近邻她听不懂苏州方言,会是怎番好笑的光景。 因为是老旧的公寓,墙壁有些脏乱,上面一张流行的月份牌是她年前贴的,那里面的摩登女郎一身湖蓝掐腰旗袍,正执着檀木骨扇半遮娇容,白皙的皮肤,还有娇滴滴的红嘴唇,很有一番丰韵。 很美。 她看着那女郎的眼睛,如是暗道。 想起许久以前,也有个人这样说她的眼睛,那是极温柔的声线,说的时候瞬也不瞬地瞅着她,仿佛天地间他的眼中只有她…… 繁锦用力抓过毯子,昏沉沉地睡去。 一夜无梦。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三章 章节字数:4935 更新时间:09-07-23 22:26 又隔了一个星期,屋外阴雨惆怅依旧。 繁锦一起床便接到电话,说晚上有场子。 她简单的洗漱完毕,穿了一件深紫色暗格棉布短旗袍,便踩着高跟鞋去了医院探望姆妈。 自那日后,她便不曾再联系过戚爷,自然她也是没有答应他的。那日她的不言语,认为是首肯的只是他一人而已。 她想,那之后他必是气极了吧。这算不算是耍了他? 她哈哈一笑,近几日头有些昏沉,许是着了凉。 在医院陪了一天,直到灯火初上,她才抱着琵琶离开。 应酬的酒席正喝的热闹,几个胡混的已经喝高了,看到戚爷一人凭窗而立,正默默抽着烟,便上来打趣道。 “逸衡近来有问题,我怎么看怎么不对啊。” 两三个听到了,便低语回了几句,戚爷没听清,那人便又接着道:“我说怎么不对,如此红光满面——这分明是走桃花运么!” 说罢便搭上肩膀,暧昧地笑道:“我说逸横啊,你也别瞒了。听说上个星期你在‘汇湘园’看上一个卖唱女,当晚就点了场子给带走了。真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怎么也不肯带来让我们瞅瞅?好知道有多国色天香啊?” 戚默然冷着脸,似乎极不耐烦被人提到这件事。 那人却没注意戚爷一闪而过的冷眼,还欲继续讲,后者已不着痕迹地甩开肩膀,拎着外衣走了出去。 待得走到廊间,一阵丝竹之乐乍然响起。 他猛地顿下脚步。 程达跟着戚爷刚走到楼梯口,便感觉戚爷极突然停住脚步。 只见戚爷铁青着脸掀开一间雅阁的帘子,里面坐着的几个食客显然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戚爷后立刻站起寒暄。 不料戚爷没有搭理,开口便道:“这个雅间很别致,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那几个人皆是一怔,碍于戚爷的权势,立刻赏面退去。 待到那琴女也要退去,他已冷冷地坐下。 “站住!” 繁锦心中烦乱,没想到会这么巧又碰着戚爷,很显然他是脑了。 听到他要自己弹琴,她本欲甩袖离开,可是她不得不承认—— 看着他,她没胆量。 正犹豫间,忽地看到他直视的目光射向自己,一股子不甘腾地升至心坎,她强忍着不安和倔强,这才露出一抹笑。 他看着她的笑,却也是笑了。 这一笑,莫名奇妙得很。连看的一旁的程达也开始忐忑。 “继续。”他慢慢点了烟,指责她的琵琶。“既然是出来卖的,就得听话。” 这话说得很痞,然而自他口中冒出,却又并不突兀。 她依旧地笑,似乎不在意。慢慢挑起弦,十指戚戚,正是一曲《春江花月夜》。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他不知何时起听的仿佛入迷,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她只觉得仿佛要被他用眼睛生吞活剥一般,弹完便鼓起勇气行礼退去。意外地他却并没有阻拦。 换过衣服,繁锦便走出酒楼,却瞧见程达正在那里等着自己。 “苏小姐,戚爷在车里。”言下之意是要她上车。 哪知繁锦头也不抬地往前走,上了电车竟发现程达还在身后。她不禁脑了,嗔怒瞪他一眼。 哪知程达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沓钱扔到车师身上,刹时众人开始哄抢,乱做一团。 繁锦咬着牙便走下了车,瞧见一辆被擦拭程亮的黑色老爷车那白色车帘后一个高大身影正握着烟头半侧着身,仿佛正看着远方的某一点。 她突然笑了起来,程达以为她是肯上车了,却讶异地看到她转身步行离开。 她感觉四周有种蒸腾的感觉,氤氲的香气浮荡在街边,夜的寒意突如其来,她这才想起刚才过于匆忙把外套落在了酒楼。 细雨来的似乎并不突然,她明明没有伞遮,却怡然自得地延着街线走着。 夜风拂来,掀起旗袍的一角,好似花蕊一般卷曲娇艳,裙摆下的白皙肌肤若隐若现…… 戚默然捻熄烟,便叫停跟了她许久的车,独自走了下去。 他冲上前拉住她的手便拖到弄堂里,压在墙上狠狠地吻住。 “你为什么没有去衡山公寓!” 他咆哮的表情她第一次见到,原来他也是会生气的么? “我并没有答应你。” “你这个狡猾的女人。”他不肯放开她,摩挲着她的唇。“要知道,我一贯喜欢听话的女人。” “是,大爷。”她轻佻地笑。“出来卖的,当然得听话。” 他反而一怔。 “可是,你喜欢的不是听话,而是听你的话吧。” “你有什么不知足么?难道跟了我还怕会亏待你?” “不是你的关系。” “不必跟我打马虎眼,愿意还是不愿意——我戚默然还从来没有勉强过女人!” “是么,没有勉强?”她挑眉。 他听到这话,立刻变了脸色,街灯的昏黄光线映到他的脸上,有种深邃的色彩。 她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脚下一崴险些跌倒。他及时捞住便按在怀中,好闻的薄荷香水扑鼻而来。 一瞬间,她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不会逼你,我是真的想要你。” 她听到他这样说,便被打横抱上车。 “你的地址。”他丝毫不容许反抗。 她只得乖乖回答,车内空间不大,但也不必紧挨在一起,她试着挣脱了下,却立刻被他按得死死。 她只有贴在他的胸前,大气不敢喘一下。 终于挨到了她的公寓,他在她临下车前似警告般在她耳畔低语。语气竟是异常温柔。 “这次不要想逃——我明天就要知道答案。” 她回到公寓,便昏沉沉地倒下。 第二天一醒来,便开始发烧。 中午的时候程达来敲门,她吓了一跳,迎进门才知道是戚爷吩咐他来听回信儿的。 她只随口敷衍道:“叫你们爷来,我也许会考虑考虑。” 程达看了眼她烧得红彤彤的脸,转身便离开。 她合上门,明白这事儿或许不会再有下文,便转身上床又昏沉沉睡去,再醒来已是饥肠辘辘。 天色已近黄昏,楼下弄堂里早有人家燃起灶台,正用煤炉子烧饭,她瞧见有人正在煲汤,沸腾出锅的白色汤汁正挂在锅缘,还不时冒着泡。 弄堂外面不远有个集市,就数晨时和黄昏最是热闹,她隔着远远也能听见有人吆喝着糖炒栗子,口水便流了出来。 转身想要取钱包去买,却一阵昏眩袭来,她便扶着墙蹲下身,好半晌才站起。 伸手去拉电灯开关,却依旧没有拉亮,她气得一个用力,不料“啪”的一声,灯泡的瓦丝便爆开了。 搬来凳子,她小心翼翼地站上去换灯泡,门却突然被敲响。 她吓得一个趄趔摔了下来,终究还是扭伤了脚,门外的人听到声响,敲得更用力。 她问了句是谁,却没有回声。问到第四次,那人才回了声“开门”。 她听到这个声线时,吓得差点晕倒。 犹豫了半天,打开门,她怯怯道:“戚爷。” 戚默然依旧一身黑色三件式,她觉得他好似帝王驾临般走了进来。 她被他惊得差点说些“蓬荜生辉”之类的胡言乱语,戚爷却看了眼地上的瓦斯灯泡和歪倒的凳子,先将她抱到了床上,然后在她的目瞪口呆中换完了灯泡。 “您怎么来了?” 他瞥眼她,“你不是对程达说要我亲自来么?” 她没想到他会当真,正不知该如何回应,肚子便传来饥肠辘辘的叫声。 她的脸倏地一下红了大半,这一次,她很肯定不是因为发烧。 戚爷从带来的保温桶里倒出一碗粥,又命令她吞下几粒不知所云的药丸。 她很惊异的发现那碗粥竟然温吞了,好似已经放入保温桶很久。 戚爷在她吃下粥后,又自风衣里掏出一包糖炒栗子。竟用漂亮的长指亲自剥了一个放到她口中,栗子是新鲜烫热的。 “你为什么知道我想吃?”她瞪着眼。 “一个人真心在意的时候,总会知道。”他没有说下去,她便已经明白。 心下一软,她突然不知所措起来,比初夜还要紧张。便借口烧水挣扎着下地,他则跟在她身后。 等着水开的功夫,谁也没有说话。只听桌台上老旧的铜钟正滴答走着,反复震到了心里,和着强有力的心跳声,听在此刻格外清晰。 她看到他的外衣随意被丢在木椅上,一看就是裁剪精致,价格不菲,与她的这间老旧公寓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便是这样一个男人,却站在了这里陪着她,更或许自中午便一直在楼下等着她…… 她不敢乱想下去,暗自摇头时,水壶便蓦地烧响。 她被水开的尖锐呼啸声吓了一跳,手臂下意识一挥,整壶水便冲滚下来。 终究还是他反应快,抱着她躲开。可还是被热水淋湿了大片衣服。 “烫到了么?”她的脸色惨白。 “没有,只是湿了衣服。”他当然是说谎,既然湿了衣服又怎可能会没有被烫到? “快脱下来。”她直皱眉。 他便脱去上衣,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胸膛。 她看了一眼立刻别开,只听他笑道:“怎么,当还是第一次见么?”她知道他这是故意逗她的。 她晃悠悠地打开装衣服的藤箱,翻了好半天才找出一件青衫长袍,还是晚清那种款式。 戚爷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件男人的旧衣。似笑非笑地瞅她。 “怎么,还藏着个野男人?” 她却突然笑了,挑眉道:“是又怎样?” 他瞪着她,那样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灼穿她一般。她只觉浑身燥热。 “是不怎么样——” 她刚要松口气,却见他一下子扑了过来,仿佛猛虎下山一般的凶猛骇人。 “啊!”她吓得尖叫一声,被他咬住了脖子。便立刻抽疼地倒抽口气。 “说!是谁的!” 她的脾气很是倔强,鼓着腮帮子故意不回答,长睫扑扇地眨动着,有丝鬼灵精怪。 他看了她这模样不由得好笑,竟险些笑了出来。 “小东西——” 他的撕咬顿时变成了吮吻,温柔而霸道。她挣脱不开,急了。 “你放过我吧。” 他听得热血上涌,越发得狠了。 “休想!” “这衣服是我哥的。” 他依旧不动,压在她的身上。 她急了。“真的!” “你跟我走,我便放过你。”他的声音低哑而霸道,然而异乎寻常的柔情。 “为什么?” “因为你不老实。” “我哪里有!”她快被他折磨发疯了。 “你有。”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你一直在这里跳来跳去,闹腾的我静不下来,你说,你有多不乖。” 她的心抽紧起来,慢慢拉过他的脸,将之贴在自己的心口。 “那是因为,我想要你。” 她说完这一句,他便早已按耐不住,一把撕开了她的衣襟,双双坠入欲望的漩涡。 激情之刻,他极尽缠绵地唤着她的名字,却没有看到,她的嘴角一闪而过的诡谲。 她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不大的关门的脚步声惊醒,微微睁开眼,只来得及看到他离去的背影,眼光移到身旁的床板子发呆,她缓缓伸出手,感觉到上面甚至还有他躺过的余温。 原来以为他完事后很快便会离开,然而,他是一直陪着她的么? 挣扎着下了床,繁锦赤脚小步跑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的一角,心中荡漾着那样一丝细微的期盼和挣扎,酸的甜的,搅和在一起,突然之间不是了滋味。便看到他的老爷车缓缓驶过被月光照得光滑的街道,那如水般的月色一溜儿晕开,从金黄变为浅黄,又转为嫩黄…… 他最终还是消失在弄堂的尽头。 夜是寂静的,她还发着低烧,甚至呼吸也清晰可闻。 老旧的街道上只有几盏还算完好的街灯还在顽固地闪烁着,围了一圈的飞蛾,如扑火一般断续地扑上,即使粉身碎骨,也没有后退。 她知道她早已下定了决心,只是本能的逃避了他如此之久。 终究他太过闪亮,就如同这暗夜的灯火,而她就是那扑火的飞蛾—— 早已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四章 章节字数:3667 更新时间:09-07-23 22:27 繁锦搬到衡山公寓是三天后的事情,她走时只带了几件喜欢的衣服和琵琶,然后匆匆上了车。 横山公寓她一共只来过三次,还加上这一次。 每一次都是来去匆匆,所以这回她看得很仔细。 这栋精致的花园洋房,有庭院和二层洋楼,栅栏是法国式样黑漆镂花雕栏,房子是乳白色的,阴恻处爬满了绿油油的攀藤,外墙壁随着岁月侵蚀,早已有些斑驳,屋子里许多窗帘和家具款式却是十几年前流行的,证明了它的年代许久。 繁锦是在佣人口中才知道,这是老夫人生前钟爱的置宅,为了怀念母亲,他每年梅雨时节都会住到这里。久而久之衡山公寓也成了他最喜欢的。 她以为自己不会是他唯一带回这里的女人,直到看到衣橱里只有二十几年前的老式旗袍和礼服外,她不得不相信佣人所说,自己是唯一一个。 戚爷白日忙碌自然没有接她,晚上回来发现她还穿着普通的蓝格子棉布短旗袍,正坐在楼梯上支头笑着看他。便皱眉吩咐了程达安排了裁缝,并让她明日自个儿去百货商店置办物品。 那裁缝手艺没的说,来量过身量后,只三日便送来十几件成品,戚爷抽着烟看她一件件换上,最后皱眉。 “怎么都是洋装?” 于是那裁缝又送来许多绫罗绸缎让繁锦挑了后,做成时下流行的旗袍样式。 戚爷这才满意地点头,一手抚上她的细腰,在她耳侧絮语。 “还是旗袍适合你。” 她似笑非笑,问他是不是还要去烫个鬈发。 他很霸道地反驳。 “我喜欢你直发。” 她转过身,遮去眼角的得意。 和他在一起不过几日,便发现他的喜好很明显。 他喜欢女人穿旗袍胜过洋装;喜欢茉莉香片和浓油赤酱的上海菜;不喜欢在饭菜里加葱花,而且嫌弃川菜太油腻;白日里应酬再多,晚上也必是要回家的。 偶尔带着她去听戏,也必是极好的沪剧和昆曲,生气的时候他会用上海话骂人,心情好的时候则会偶尔说英吉利文,尽管她完全都听不懂。 他温存的时候还是少的,但至少他在这里时不讨厌她在他身边做任何事情。 这一日戚爷难得有空闲坐在阳台下看书,阴雨了数日,总算是放晴个艳阳天,繁锦穿了一身白纱洋装,式样是巴黎正流行的公主款,内层纯棉,外面则是蕾丝千层镶边,裙尾缀满粉蓝色蝴蝶结,披肩长发扎着同色发带。 她很少穿这样的衣服,在戚爷身前一站,便更显少女的娇嫩。 “好看么?”她转了一个圈,几近撒娇地问他。 “好看。”他难得笑了。“你穿什么我都喜欢。” 她秋水般的大眼滴溜溜转个圈,慢慢掀起裙角,露出里面,是黑色性感的西洋蕾丝内裤。 “喜欢麽?”这回完全是赤裸裸的勾引。 “小妖精。”他狠狠放下书,扑向她。 她在他的怀中仰望地看着他,那样的眼神男人最受不了,她似乎总是懂得如何抓住他的心。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一点点吮吻着,好似贪婪的孩子,她身上魅惑的迷香,是噬骨的缠绵,这一点点的暧昧加上情欲的诱惑便织就成了他们之间那极度的吸引力。 如此的欲罢不能。 温存后,她便拉着他去院子里荡秋千,他在下面推着,看到她在风中荡来荡去。 她的笑声感染了他,便一起坐了上去,秋千对一人来说不大,对两人来说却太窄,他故意荡到最高处,她便抱着他惊叫。最后他一把将她抱到腿上,终于得偿所愿地吻到她的唇。 自秋千下来用过午饭,戚爷便倒在卧室午睡。他如若睡不好,脾气总是很大的,所以屋子里的下人都是轻声细脚的活动。 程达这时敲开门,便看到繁锦正坐在沙发上涂脚指甲,红红的蔻丹好似火一般红艳,衬着她白皙如玉的肌肤,看在他的眼里似一团火在燃烧。 他的角度正对着她哈腰时胸口所暴露的风光,一时间不知将眼睛放到何处。 繁锦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娉婷地站起身赤脚走到他身前,她不得不仰起头,他对于她来说过于高大,不抬头便只看得到他青色的胡渣。 程达感觉一只柔软的手正缓缓攀上自己的侧颊,圆润素腕上的碧绿绞丝双银镯子正挂在他的嘴角,一股鹅蛋粉的淡淡香气扑面而来,他忽然有种冲动欲朝她吻去。 他便真的慢慢随着她的手侧过头,酥软的感觉立时深入四肢五骸,手中的文件“刷”的落了一地,发出“扑簌”响声。 卧室里传来翻身的响动,繁锦待声音停下,又慢慢勾起一抹笑,伸手大胆揽住程达的脖颈,缓缓将红唇靠近。 程达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她的唇娇艳欲滴,柔软的好似海绵蛋糕。 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繁锦已经转身,见她临进卧室时朝自己瞥来一眼,下体立刻硬了起来。他心里有个声音提醒自己,知道自己要糟糕。可眼睛还是追着她到了门后。 隔了几分钟便听到戚爷被唤醒后的起床声,似乎还夹杂着调情的暧昧笑声。 戚爷披着长衫走出来,似乎心情很好。 程达看到繁锦站在其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好似恶作剧般在期待他的表情。他立刻肃下脸,恢复往日的严肃。 戚爷看文件的功夫,管家便来敲门告之裁缝把新衣服送到。繁锦便走下楼去看衣服,这次的式样很多别致的紧,都是她没见过的好料子。 其中一件金色花底蝴蝶暗纹的长身旗袍尤其突出,她仔细端祥,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旗袍袖口好似有着血色的泪痕。 一个女佣人路过,神情闪烁地说那定是花色,倒是夫人看得眼花了。 繁锦一笑置之,迫不及待换上,还未来得及挽发,便听戚爷在客厅叫自己。 她起身转出廊角,瞧见戚爷已立在楼梯口。 程达立在一旁,突然发觉戚爷的身上传来肃杀的怒气,不觉惊奇,抬头看见繁锦正穿着金色蝴蝶旗袍,朝这边遥遥看来。 那一瞬连他也变了脸色。 戚爷手中握着烟斗,程达只听“咔”的一声,便已碎成两截。孤零零地摔在地上,乌沉的烟杆衬着鲜艳的地毯,泅色黯淡,刺目扎眼。 繁锦瞬间感觉到戚爷的杀气毫不遮掩的袭来,竟硬生生退了一步。 “把它脱掉。”戚爷冷冷地朝她说道。 “为什么?”她毫不退让,甚至是挑衅。 程达睁大眼,不敢相信地看着繁锦。 戚爷缓缓一笑,这一笑冷酷至极。 “我记得我说过喜欢听话的女人。”他眯起黑眸,幽深黑暗。“你想惹我生气么?” “你已经生气了不是么?”她似乎不在乎他的怒气,反而款款走近。 她勇敢与他对视半晌,程达低着头,正觉僵硬之际,只见戚爷一把拉住繁锦的手拍开门走进内室。 接着传来丝绸碎裂的声音,他可以想象到戚爷的愤怒。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竟敢如此反抗戚爷。 又过了一刻钟,内室的絮语声停了下来,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戚爷出来时已经恢复了平素的神情。 “戚爷。”程达小心翼翼低唤了句。“苏小姐……” “在我回来前看在这里,不许她走出房门一步!”说罢抓起外套便走出门去。 繁锦慢慢爬起身,四周都是零碎的丝绸,想起他方才毫不留情撕扯旗袍时的眼神,便不由得冷颤。 脚上的蔻丹因为撕扯已经抹开,晕红了大片肌肤,好似胭脂泪妆,她越看越是心惊,恐惧收之不及,她颤抖地环抱住自己,只是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无助。 她一直知道他是个强势的男人,绅士的身份不过是他的伪装。他们之间没有平等,他的意图毫不掩饰,便是她的服从。 她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可这是她选择的,便不可后悔。 她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这句话,直到第三十五遍,终于冷静下来。起身换了件柔软的棉布袍子,汲着软布拖鞋走到梳妆柜前,拉开金铜色拉环的白色抽屉,挑出一瓶指甲油。 转过身时发现程达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无声息地瞅着自己。 他的眼神并不陌生,男人在很多时候都是相似的。 繁锦勾起一抹笑,独个儿依靠在沙发上,然后伸出白嫩的脚朝他勾了勾。 “过来。” 程达扯开束缚的领带,便坐到她身旁,极暧昧地拉住她的脚腕,仔细抚摸。 “你是个妖精——”他如是说。“从第一眼开始我便知道。” 她似笑非笑。“我是个妖精,你也不见得是什么正人君子——原来从第一眼开始便打这种主意了么?” “你害怕了么?”他眯细眼。“如果让他知道了,我们恐怕便不只是死如此简单——戚爷绝不会容许再一次的背叛。” 她皱眉,颇讨厌他的那句“我们”。 “再一次背叛?”这句很值得玩味。 程达扫了眼地上旗袍碎片。 “戚爷有两任妻子——现任不过是五年前娶的,娘家是江西的大户,标准为了生意往来的政策婚姻,并不讨戚爷喜欢。而前任,那倒是戚爷亲自讨来的,是个普通人家的好女人,只可惜后来跳楼了——” “为什么?” “她偷人,被发现后便当着戚爷的面跳了下去——当时便穿着这件样式的金色旗袍,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五章 章节字数:3122 更新时间:09-07-23 22:28 繁锦的眼前突然闪过某个片段,白漆色的镂花雕栏上,金色身影一晃而过,坠下的时候擦着风儿,旗袍尾角剧烈摆荡,她的眼泪便混着血滴坠在袖口,不肯散去…… “她便这样死了么?”她只怔怔地说了这句,便长久的沉默。 程达倾过身欲吻,却被一把推开。 “怎么,怕了?”他戏谑地瞅着她。 繁锦将手中的指甲油抛到他怀中,撒娇道。 “替我涂上。” 待到程达摇着头涂到一半,她又推开他。 “我要一个人呆着。” 程达只怔了一下,便转身离开,关门的时候似有所惦念,又道:“戚爷晚上会回来,到时候如何表现,心里有数些——他宠你一时,不代表会宠你一世。他喜欢听话的女人。” 繁锦瞪着关紧的门扉,蹲下身仔细把旗袍碎片都收集起来,然后一股脑儿扔进了壁炉子里。 虽说是盛夏,可这座公寓是极西式的建筑,所以一年四季壁炉里都有摆设用的木柴。 她找到戚爷点烟的火柴,纤细的手指抵着火柴盒子只轻轻一划便扔了进去。怕点不着上好的缎子,她又洒了些酒。 “哄”的一声,火星便转为了大团,燃聚在一起,转瞬便皆成灰烬。 她想起姆妈常说的一句佛语: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一切皆是虚幻。 那火仿佛无边无尽,不知要烧多久,熏得她连带着汗珠都滚了下来。 侧面一个装饰镜,里面的她依旧妖娆的笑着,可是眼神那样冷。 她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过去的苏繁锦,你是个坏女人。 因为只有足够坏,她才能站在他的面前。 等到天黑,程达还是守在门外不让她出去,她呆的腻烦,便找了本书看,只翻到第二页便发现全是英吉利文,根本不知所云,只得抱来琵琶闲拨几下,铮铮的琴音如流水,她不知弹了多久,甚至连晚饭也忘记,便抱着琵琶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后半夜,钟声沉闷异常,穿过冗长的夜色中,有种窒息的压抑。 她起身倒了杯水,便听到汩汩流水声响起。 转身惊现戚爷的身影,她小小心惊了下。 他不知何时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一只腿叠压着另一只,慢慢抽着烟,地上都是他的烟蒂。可是烟是好烟,根本没见多少烟雾。 “不继续睡?”意外地,他闲话家常道。 她摇头,又点头。“累了么?我给你放洗澡水。” 他在暗处瞅着她,一双黑眸却仿佛被黑夜擦得更黑,反而异常的灿亮,突然抬起了手,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如果有一天我杀了你……你会恨我么?” 她一怔,毫不犹豫地道。 “不会有这样一天。” “哦?”他挑起一眉。 “因为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的。” 他哈哈大笑,仿佛不相信。 “弱肉强食,大家都知道,不是么?” 他瞅着她,渐渐冷下脸。 “——你是个聪明的女子。” “对你来说,聪明等于狡猾。”她总会在适当的时机撒娇。“不生气了?”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眼神认真。“那件旗袍呢?” 她故意装作不知。“不是被你撕了?”瞅见他面色严肃,便软道,“我烧了。” 那一瞬她看到有什么东西死在了他的眼中。 她怔住。“……你爱过她。” “没有。” 她偏不信,“她是跳楼死的对么?那时你就在她的眼前——是不能救、还是不想救?” “住口!”他冷笑。 “你的爱仅仅如此么?” “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她死了,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死——不得好死!” 他瞪得狠了,几乎目眦欲裂。她觉得他此刻好似负伤的野兽,随时会扑来咬住自己的脖子! “为什么?”他几乎嘶吼。 “爱你的女人,都会不得好死。” “爱?”他不屑一顾。“你懂得爱情是什么?” “我知道——”没有人会比她更明白,爱情的苦。“你喜欢我,却只是当作一个玩偶,任你摆布。我不过是你的禁脔,这个公寓便是精致的牢笼,可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 他气极反笑。“怎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如今这么快也要学起反抗这一套?” “这不是反抗——在你眼里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挣扎不是么?” “那么你要什么?” “我只要你。”——毁灭你。她躲在暗处,省略了几个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语气却听来是极认真的。 “哦,难道你以为我会爱上你么?” “这并不可笑——要打赌么?”她勾起一根手指。“看我们谁会先爱上对方,赢的人自会得偿所愿,输的人——” “那只有天知道了,不是么?”他侧着头,半垂着眼角看她。 “不,如果我输了,会跟她一样——”她瞅向壁炉子里,旗袍的火早已扑灭,但她的眼中却有团永不会熄灭的烈火。“也许会从这里跳下——” 戚爷紧紧捂住她的嘴,眯细眼。 “女人还是话别说的这样绝,否则便不可爱了。” 她恢复了自然,慢慢勾起笑,嘴角的梨涡弯弯。 “原来我是个只会让女人跳楼的男人么?”他仿佛很伤脑筋,难得戏谑道。“我原以为自己是个可以让女人依靠的男人。” 她淡笑不语。 “不得好死么?”他点燃一根烟,陷入沉思。“繁锦啊繁锦,你不仅狡猾,还是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有句话你说错了,我究竟有没有爱过——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你说会讨厌牢笼——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自由?” 她被他的话吓到,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戚默然会说的话。 “……我并没有想要自由。” “机会只有一次。” “……即使我说了,你也做不到。” “你不说我如何做。” “那么,我想重活一次——随心所欲的活。” 十九岁,一个尴尬的年龄。 她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 独自闯荡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上海滩,如同世间无依的凭舟。 遇到他,却不是在最美的年华。 于是,她告诉他,她第一件想要随心所欲的事情,是读书。 当时他和她躺在床上,极尽撒娇之能事。 她只需朝他吹吹耳根子,便心愿以偿。 第二天早晨,繁锦便发现床头静静地放了一套女校的学生服装。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对着校服哈哈大笑。 学校是所私人制的贵族中学,她点名要的,程达办事的效率不必说,只半天的功夫便办妥了入学手续。 她嘲弄戚爷说还以为他只会让自己念女校,他对这种问法颇有些头疼。看来在她眼中,他真的成了个极旧式做派的人。 入学前一天,两人坐着私家车绕了一趟三环,又任着繁锦买了不少东西,才匆匆回横山公寓。 她换了身家居的朱红色镶银丝旗袍,坐在黄梨木梳妆台前,白嫩的耳垂上两个碧绿的耳坠子荡来荡去,好似两泓碧月,戚爷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隔着镜子遥遥看着她。 自他的角度看去,只有柔软的腰肢和纤细白皙的脖子,映着大片的四季海棠和娇艳的三色堇,她却好似开在雨季中最美的一朵,在他心中无人能比。 他靠近她不到半步,便闻到一股子茉莉花香,好似月下四寂无人,唯有她独独一枝。便倾身上前,看着她镜中美丽的容颜——只淡淡的涂了一层鹅蛋粉,上好的胭脂化晕在脸颊,连带唇上的蜜丝陀佛,在光线照射下仿佛蜜一般透明诱人。他这样隔着镜子两两相望,仿佛一生。 许久,他低笑: “我后悔了——也许真的该送你去女校。”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六章 章节字数:3006 更新时间:09-07-23 22:28 繁锦入学后的事宜但算一帆风顺,对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上海滩社交圈新宠,不无人怀疑她的美貌,但当得知她的背后靠山竟是戚爷时,羡慕妒恨眼光皆有,但大多都缄默不语。 她每日来去都是专车接送,虽然校园不乏世家子女,但是像繁锦这般按时上学退校,脚踏实地来学习的学生,连老师都感概这年头很少有了。 由于繁锦的容貌以及才气过人,一时成了校内的沸腾话题。 最后的结果是直到进校一个星期,才有人第一次和她说话。 那是个闷热的午后,繁锦路过校园的后备楼,教学楼是老式的法兰西建筑,三层式样,许多个十字框门窗教学室一一排列。粉灰色间隔蓝条纹墙壁上有光阴缓缓滑过,她一身黑底白纹校服,校服是黑裙白色衬衫,男子要打领带,女子则围纱巾,领带纱巾一律蓝色。 裙子是百褶裙,走起来仿佛无数波浪在起伏,她的双腿白皙修长,长发披散肩上,好似黑绸般缠裹。正打算慢慢绕过后备教学楼,身后便有人叫住她。 她回过头,是个同年级的女生,绞了头时下女学生流行的齐耳短发,看到繁锦有些腼腆。 互相招呼后,繁锦才知道对方是美术系的学生,要自己做模特。 那女同学见她考虑半天没有回应,以为必是铩羽而归,不想繁锦反而点头。 “我答应。” “真的!”女同学乐得一把抱住了繁锦。“我叫邱珍,以后请多多指教,苏繁锦同学。”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繁锦微笑。她因为比起自己来,邱三小姐的名字要响亮多了,毕竟邱司令的掌上明珠,不是人人能够巴结的。 “呵呵,苏同学的大名可是从第一天入学便传遍全校,我和前辈们简直对你的加入望眼欲穿!” 繁锦依旧但笑不语,邱珍不会知道,她一直拒绝了许多入社要求,只因为,她等的就是美术社。 美术室里充满了颜料刺鼻的松香味,以及“莎莎”的铅笔作画声。 从繁锦进去的第一步,整个美术室便炸开了锅。 “邱三儿,没想到你这小妮子果然不负众望,把她带来了。” “说,你用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 …… 繁锦是第一次接触西洋画,当她看到一幅幅罗列的习作后,不禁眉开眼笑。 “好像镜子。” 邱珍走过来一一介绍,“大家都是熟人,喜爱西洋艺术。苏同学你如果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来学习画画,美术社欢迎你。” 繁锦皱眉。“什么是美术。就是把眼前的东西像照镜子一样画出来么?” 邱珍一愣。“有时候也可以画出你脑子中的东西,或者抽象表现。” 繁锦若有所思。“我要学。” 转身,突然发现墙上一副画,上面满满的灰暗色调,夜是无边际的深沉,波涛汹涌的巨浪铺天盖地袭来,浪下一帆小舟失措地游荡,仿佛就此将要沉沦,没有任何救赎…… “这是秦老师的作品,他是上个月新来实习的代课老师,年纪轻轻又一表人才,对着人总是文质彬彬的,却没想过画出的是这样惊心动魄的作品——”邱珍看到繁锦瞬也不瞬地瞪着那幅画,便开始自顾自地介绍起来。“对了,秦老师给我的感觉很像苏同学,你们笑起来有点像。” 繁锦回过神,只是道。 “这幅画……很特别。” 就这样繁锦在课休的时间,做起了美术社的模特,淡然的性子使得她很快适应了作画时朝自己射来的各种眼神。 她并不排斥像这样穿着旗袍或洋装坐在人群中间,默默地出神。 大约一个星期后,她在做模特时发现一种特别的视线,仔细不着痕迹地寻去,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那是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男子,二十六七,平分头,金边眼镜下一双黑瞳似曾相似。 她是在看到他笑的那一瞬明白他是谁。 秦默喻,画出那副画的男人。 她等了许久。 那男人的外表儒雅,眼神却全不是一回事。 繁锦不知为何为着这视线开始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捱到结束,匆匆换了校服打算离开时,却被一道陌生声音叫住。 她回头,果然是秦默喻。 她很礼貌地打招呼。 “你便是新进的苏同学吧,最近关于你的传闻可真是甚嚣尘上,简直成了美术社的‘电影明星’。” 她对他的健谈很意外,因为他给她的第一个感觉只有阴冷。暗想必然又是一个深藏不漏的人,便不动声色地笑着。 两人又应酬几句,繁锦便要离开,走到展示台时,秦默喻问道:“这幅画,苏同学觉得画的是什么?” 她知道他指得是哪一幅,连头也不抬地回答。 “仇恨。” 秦默喻怔了一瞬,哈哈大笑。 “不是孤独、绝望之类的么?”一般人都是这样回答他的。 “那绝不是——因为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是么?”她回头淡淡一笑,惊艳绝伦。 秦默喻的眼镜后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对着她的背影微微笑道。 “……已经刻在骨子里了么?” 走出校门时,程达正驾车等候。 “你似乎很开心。”程达是这样总结她的心情的。 “你怎么知道我开心?”她做出很懊恼的样子。“这里很单调,而且枯燥,你不知道做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多辛苦——再说,学校没有你。” 程达似乎习惯了她时而的调情,将车开到无人的地方后狠狠吻住她,当他的手开始解她的衣扣,却被一把按住。 “不行,今晚我要和他出去吃饭。” “你已经算是个称职的情妇了。”程达狠狠咬牙,“早晚我会得到你!” 她满不在乎,“比起情妇,我比较喜欢情人这个词。” 程达不屑冷哼,她撒娇地摇头。 “要知道现在可是民国,新时代就要有新潮流,知道最近流行用法语说的‘我爱你’如何讲么?‘Jet‘aime’意思是我的爱,那些洋毛子管这叫做浪漫……” “这些留在床上时对他说吧。” 繁锦哈哈大笑。“你始终是个无趣的男人。” 回到衡山公寓后,繁锦换了一身红色简约主义晚礼服,仔细梳妆后,挑了一条粉红色金刚碎钻项链,最后戴上半袖手套等着车来接她。 开车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看起来颇为干练,后来才知道他是戚爷的左右手,叫“孙天雷”,由于脾气火爆,道上的人都称之为“惊天雷”。 当孙天雷低头给自己开车门,喊着比他小近二十岁的女孩为“小姐”时,繁锦觉得颇为滑稽。 时下上海流行的摩登“小姐”叫法有很多种解释,其中一种是高级交际花,一种是暗妓。她想,她算不算是两种都有呢? 那么孙天雷岂不是成了恩客? 她将这件事告诉戚爷,哪知他只是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头,宠溺道:“这话可不能让老雷知道,你不知道他的枪法和他的脾气是一样火爆的,等哪天我带你出去秋猎,让你开开眼。” 于是在戚爷的授意下,他改口叫她“嫂子”。 繁锦只是道。“我干嘛要对他的枪法开眼?我只对你比较有兴趣。” 他笑不可支,狠狠地亲了口她的侧颊。 “今天你干嘛安排在外面吃饭?你不是一向最讨厌应酬?”繁锦仔细看了看整个西餐馆子,发现除了他们两人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客人。“你还包了场子?” “今天有个重要的人要介绍给你。”戚爷说完,侍应生便恭敬拉开了门,只见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走了进来,金边眼镜下一双黑眸正意味深长地笑着。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七章 章节字数:2476 更新时间:09-07-23 22:29 “这是我的弟弟,默喻。”戚爷扶着繁锦柔软的腰肢,一路带着她走近似笑非笑的秦默喻。 “我该叫你老师呢,还是——” “默喻就可以了。”秦默喻极绅士地拉起她的手,用西式礼仪在红色手套上轻轻一吻。 “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戚爷很满意地点头。 “难怪你肯答应不让我念女校,原来你留着眼线。”她趁着入座就餐的时机,故意在他耳边暧昧低语,又惹来戚爷哈哈一笑。 秦默喻看着戚爷,又似乎很吃惊地看了眼繁锦。 “这一次,是真的么?” 戚爷不说话,也看不出表情,只默默瞅了眼弟弟。 繁锦转过头,也看着秦默喻。 秦默喻很快笑出来,“苏小姐是个很特别的人。” 戚爷抽着烟,不置可否。 繁锦实在听不出所以然,便随口说了几个笑话,也没有化解尴尬,只得各自低头吃饭。 戚爷抽完第三根烟,便借口离开。 繁锦一口一口吃着香草冰淇淋,一团团的乳白色雪糕被盛放在平底高脚玻璃杯里,相触的玻璃杯细细地覆了一层冰水。慢慢结成珠,在餐厅细弱的烛光下闪烁着五光的晶莹,她只觉得这晶莹太过迷离,一如秦默喻眼镜下的那双黑眸。 她头也不抬,似乎吃的很安逸。 秦默喻看着她吃,仿佛是件很惬意的事情。 就这样,彼此谁也没有说话,繁锦没有抬头,但在他的视线下,她只觉得压抑。 过了大约一刻钟,戚爷才回到席位。 侍应生端出一碗长寿面,浓郁的鸡汤,细长的面丝,上面盖了一个荷包蛋,简单却美味。 繁锦这才侧眼瞅了秦默喻,看到他并不意外的表情,才恍然今天是他的生日。 “谢谢大哥。” 戚爷没有回应,但是眼中已经全是温柔。 秦默喻一口口吃光了长寿面,便不再说话。只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席。 戚爷看到繁锦嘴角的餐屑,难得温柔地为她拭去,她接触他的指时,蓦地发现有股子淡淡的葱花味传来,而戚爷是从来不吃葱花的,这样的西洋餐馆,还有面前的长寿面,她很快的明白,这面是如何而来。 原来,外表冷酷的戚默然,竟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哥哥么? 繁锦慢慢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饭用的很慢,加之西餐原本就极耗时,三人吃了沉闷的一顿,戚爷送了弟弟一辆崭新的雪佛莱,却被婉言相拒。 繁锦看得出戚爷很懊恼,便也讨了台车打圆场。 吃过饭,三人走出餐厅,倒是孙天雷恭敬拉开车门,低低唤了声“二爷。”最终送了秦默喻回去。而戚爷带着繁锦坐上另一辆车,亲自开车回衡山公寓。 一路上夜风寂寂,难得不下雨,却是个阴郁的热夏。 戚爷开着车,突然开口道。 “我以为你会问我关于默喻的事情。” 她只瞥了一眼,笑道。“没有什么比与母亲同姓更复杂的事情了。” 戚爷沉默,似乎在思考什么。 “默喻是我唯一的弟弟,同父异母。她母亲是我父亲的续弦,在默喻八岁的时候却被我父亲扫地出门——之后生活潦倒,她跟着母亲吃了很多苦……”他不再说下去,她已经明白三分,却不知说些什么。 “你的‘重生’如何了。”他不知何时转移话题,她立刻配合。 “非常好,我加入了美术社,现在做模特。” 他听后很僵硬。“我可不喜欢别的男人随便看我的女人。” 她发现自己不反感他的措辞,微笑道。“我明白了。”想想又道。“原来不送我去女校,你还是后悔的。” 他知道她是玩笑话,却笑不起来。这样的夜太过深沉,好似巨大的漩涡,仿佛可以卷起所有人的往事。 他心中有个秘密,很晦暗,却压抑的不得不说,对着她,他发现自己第一次有了倾吐的欲望。 “我很疼爱默喻,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仿佛要证明什么般,他一字一句道。 繁锦淡笑不语,聪明的女人总是知道何时保持沉默。 “所以,我绝不会任有叵测心机的人随意利用他。送他去学校教书,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最好。” 因为这一句,他的心思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毫不掩饰。 他用力踩下油门,汽车已经不知何时驶到郊区,不时闪过的路灯已经后退的远了,四周寂寂的只有汽车引擎的响动以及他的喘息声,繁锦静静地依在窗子上,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的一切哀愁,她莫由来的沉默,令他不禁侧目。 他转过头,便看见她安静的仿佛一只垂死的天鹅,优雅而华丽,寂寞是无边无际的冷洲,他怎样也无法靠近。 “我明白——” 她突然的开口,他看到她嘴唇的嗡动,好似无声电影片子里的慢镜头,低调的黑白。 “我明白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两人都无言地回到公寓,繁锦趁着戚爷洗澡的功夫独个儿爬上床,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里睡得不安稳,窗外呼啸了一夜的西风,半夜醒来时,发现正被戚爷搂在怀中,他的胸是伟岸的,抬起头便可见胡渣青孜的下巴,连带线条也是粗旷的。而记忆中那个人总是年少温婉的模样,即使是日子再艰苦,也是挺着胸膛默默将她护在身后。 他和他一样喜欢茉莉香片,习惯隔着袅袅升腾的茶香中,迷离地眯细眼望着她,然后对她说,她是那样美,美得他再看不进任何女人,哪怕她是这世上他唯一不能爱的一个。 他喜欢温存地时候在她耳畔软声细语,好似棉花糖般的情语搔着她的耳朵,痒得发颤——颤至灵魂。 而他最喜欢说的一句是:锦儿,你是我的茉莉花。 这些想来便肉麻的情语,却在此时此刻自记忆中如此张扬而出,硬生生将她逼得毫无躲藏余地。 她全身一个冷颤,一直冷到了骨子里。 眼前唯一的温暖,竟然只是这个男人的胸膛,这世上再残酷的命运不过如此,她的爱和恨,同样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如果可以,她会拿起一把匕首狠狠刺进他的胸膛—— 可是,她偏偏不能这样简单原谅他。 因为,她要他尝到她曾经的所有爱与痛,然后才会在这沉沦在地狱的圆舞曲中松开他旋转的手!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八章 章节字数:3403 更新时间:09-07-23 22:30 第二日一早醒来,繁锦便嚷着不肯去学校,戚爷无奈只好吩咐程达致电学校请假。 待到佣人端来中式早餐,她却突然撒娇想吃“威廉姆斯”的自助早餐和乳酪蛋糕。 于是戚爷亲自开车,两人去了“威廉姆斯”。坐到了上午十一点才走,离开的时候又打包了一份蛋糕和咖啡。 繁锦又吵着要看电影,戚爷也点头答应,一概不谈生意等等。 结果回到衡山已经是下午两点的事情,这是戚爷一贯午睡时间,谁也不能打扰,繁锦却仍然不肯罢休,直到他勉强答应醒来教她开车才罢休。 繁锦便坐在客厅,慢慢吃掉了大半个蛋糕,最后等的心烦气躁,便把指甲油反复地涂抹,程达已经知道她心情不好时的这个坏习惯,便早早闪到一边。 她光着脚徘徊在大厅的软地毯上,数座落地窗明亮如镜,浅蓝色窗帘半掩而落,她慢慢走过去依偎而立,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一楼的外花园,只觉花丛锦簇美不胜收,她轻轻眨起长睫,左侧墨绿色绒布简单搭盖了半人大小的镜子,里面的她一身石青底小蜡梅花摹本缎包肩小袖长旗袍,银蓝灰包边艳红掐牙,小圆涡形扣,遥遥盼去,却是张不笑的脸,应着日光如潋,肤色古瓷般的苍白。 镜中的自己仿佛无法掩饰的憔悴,她心惊之下忙不迭走开,慢慢攀上二楼,推开衣帽间,寻常人家珍之藏之的珠宝翡翠,在这里却连数十克拉的钻石项链,也只不过随随便便撂在那里。印证着主人丰裕的财富。她活了十九年,过过苦日子也做过有钱人,只是像这样神仙洞府般的宅院,她总是难以适应。 不知觉走到了书房,随意抽了本书,是本诗经,中间夹了张红笺小字,工整的楷书,写的是《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繁锦只一眼便认出那是女人所写,只是由于年月太久,纸面早已微微泛黄,她端在手中,异样的不安。 想起佣人说过这是老夫人生前钟爱的房子,便想这字也可能是她的。整首诗流溢着新嫁娘的幸福,隔着这岁月如梭,仿佛在细细道着一个女子的过去。 然而这主人的一切如今都已成迷。 繁锦发呆的功夫,便有佣人来敲门,她回神简单低应了声,那佣人便回道:“苏小姐,主人醒来了,叫你去卧房见他。” 她为这这句“苏小姐”低低笑了,是啊,她始终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这个称谓时刻的提醒了她自己不过是个外人,她站在这里,只因得那个男人的怜宠,或许只是一时,也或许是半生,她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他爱上自己! 戚爷坐在床上尚未起身,藏青色袍子随意敞着衣襟,露出古铜色结实胸膛,看到繁锦娉婷走进来,伸手便拉进怀里。 “睡得好么?”繁锦乖巧地依偎,耳鬓厮磨间,看到他一双黑眸灿灿生辉,怔瞬也不瞬地瞅着自己。 戚爷不回答,连连在她唇上窃了几个香吻。 她推嚷“不害臊。”又撒娇道,“有没有梦到我?” “你说呢。”他越发的不害臊起来。 她使性子地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快起来,我给你做了橘子酪。”说罢便打算去端,他哪里肯放手,只好吩咐了下人。 她依在他怀中,执着小巧精致的银匙一口口送入他口中。 “真甜。”他皱眉,随口又问“这东西你是怎么做的?” 她抿着唇,低笑着回答,很有一番风情。 “把橘子剥好,橘皮洗净,切丝。橘肉斩成小块。水烧到微热后,放入淀粉,搅拌到没有硬块为止。然后加橘子和冰糖,一直熬成糊状,再关火焖炖。最后放凉。” 他便乐不可支,轻刮她俏鼻。“小妖精,还挺贤惠。” 她侧头想想,又道:“我还放了梅子和樱桃,喜欢么。” 他咬住她白嫩的耳朵,低语:“我更喜欢你。” 又温存了一阵,才依依不舍起身。她为他整理仪容,搂住他的脖子撒娇要他教自己开车。 戚爷看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也不顾黄昏将近,任她拉着下楼。 程达站在门口,听闻戚爷遣开司机只要来车钥匙,只是意味深长地瞅了眼繁锦。 昨夜一场西风惊嚣,好似秋风扫落叶,是以院子里扑簌铺了一地的淡黄梧桐叶,黄昏的天色自天边一路染来,慢慢渲染成孔雀蓝、青紫、冰蓝、朱红、玫瑰红、金黄、赭石…… 繁锦原是坐在副驾座,戚爷演示了一遍简要动作,两人便换了位子,不料她虽穿着高跟鞋竟也踩不到刹车,最后气急一脚甩开鞋子,光着脚丫子继续,戚爷被她耍小脾气的模样逗笑。 驾驶座上罩着顶好的丝质座套,摩挲着衣料子却有些滑,繁锦坐在席位上便不断的往下窜,还没开动几步便看不到视野,只好无奈的瞅向身旁的男人,戚爷似笑非笑地抱起她,自己重新做回驾驶座,然后将繁锦抱到腿上,繁锦到脸颊一路羞红到耳根,不好意思地扭动腰肢,柔软的感触令戚爷一瞬怔住。 “你在这样勾引我下去,小心我就在这里把你‘吃掉’。” 繁锦听到戚爷暧昧耳语,立刻端正坐好,看在他眼里好似听到号令的士兵,一本正经的可爱。 抬起头,便是她长及腰部的如缎黑发,并没有任何装饰,就这样披散而落,几缕碎发自风中荡到他鼻间,只闻茉莉花幽香馥郁,好似置身花丛,忘之所以。 他不得不将这扰人情欲的三千青丝归好,于是伸手将长发掩到耳后,便看到右耳前一个小小发漩静静盘旋,映着旁边一对粉红金刚钻耳钉,闪烁如星。 再往下摸去,便发现白皙纤细脖颈处挂着一条同色质料项链,他从没觉得粉红这样诱惑惹人意过,偏偏配着她如同锦上添花般合衬。 繁锦对身旁男人此刻的千回百转一无所知,把着方向盘一路开去,除了直走和简单绕弯,对其他没有一点把握,只听“咔”的一声,压碎了院子里的天使喷泉盆景, “院子里施展不开。” 说罢戚爷双手搭来,方向盘猛转,一路开出了衡山公寓。 她仍坐在他的怀中,感觉他的双手覆上来,紧紧包裹住自己,炽热的感觉很快烧遍全身。 戚爷低低地笑起来,“害怕了?”方向盘在他手中,她只是沉默地将头倚在了他怀中。 一路上了街区,绕了大半天,已经华灯初上,繁锦突然嚷着饿了。 戚爷本来打算找个馆子简单吃一顿,她却鬼灵精怪地要带他去个地方。 左拐右绕,终究找到了一个偏僻至极的弄堂,下了车她挽着他的手踩在泥泞的石青板上,进了一家没有招牌的路边小摊。 座椅都是上了年岁的旧漆色,三两个食客坐在上面狼吞虎咽,很有番味道。 “这里的云吞很好吃。”繁锦擦擦座椅,便按下皱眉的戚爷,心里暗暗好笑。 戚爷看了眼繁锦的笑容,便不再说什么。任她叫了吃食。那老板看到繁锦,很熟地打招呼,眼神又在戚爷身上碌碌转了一圈,走开时笑得暧昧。 云吞端上来时还汩汩冒着热气,繁锦抽了双筷子,仔细挑干净葱花,才推到戚爷面前。 “爷请用。” 他对她调皮的语气乐不可支,摇摇头挑了个云吞试味道,然后不予置评。抬头看到繁锦吃的热火朝天,细细地汗珠挂在额际,沁出暗暗芳香,他不禁一怔,回过神时已经伸出手为她试净,她在袅袅热气中蓦地抬头,带着一丝讶然和不知所措,白皙的娇颜透着淡淡的粉,眼神却是哀伤的,仿佛隔着空气看着遥远的地方,是他所追之不及的…… “你在看谁。”他勾起一抹笑,连自己也未意识到的苦涩。 “我在看你。”她笑了,那一丝的勉强是那样掩饰不住。 “你撒谎。” 她低下头,好半晌回过神,什么也没有回答,便叫来老板结帐。 两人走出弄堂,一路上车,她自然坐回了副驾座。 “怎么又不高兴了?”戚爷问道。“还想吃什么?” “我想回家。”她突然说道。“回我的家。” 他慢慢转头,“不行。回衡山。” 她不答应,转身便下车。他随之追下,狠狠拉住她。 “别胡闹!” 她挣脱,他终于怒了,扯着她上了车。 “我知道那公寓并没有退掉,你送我回去。”她一字一句道。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 “为什么你离我这样近,心却总是那么远?” 她不语,就这样看着他。好似半生一样长久。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九章 章节字数:5548 更新时间:09-07-23 22:30 自那日两人去吃了云吞,繁锦最近便开始喜欢上面食。可戚爷嫌弃外面的吃食不干净,而她又觉得家里的味道不够精致。 唯有自动自发的动手。 所以当他发觉她不在身边时,便自动去厨房寻她。 每次都软玉柔香在怀,他何乐而不为。 于是繁锦既要避着戚爷来捉,还要做面食,每每弄得自己一身白,便做气的也撒了他一身面粉。 像他这样穿着讲究的男子,反而让她撒娇,不是宠溺是什么。 连程达都看得头大,私下里教训说:“别瞧着爷现在宠着你,做事不知道掂量自己的身份,等他恼了那天,小心有你好瞧。” 繁锦搭手环胸,也不正眼瞧他。只低声道:“他有的时候并不是那样可怕。” 除却在床上的时候,他还是很温柔的,冷是冷,却冻不死人。 程达虽然不想提,但是戚爷对这个女人,的确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比如教车这件事,就颇让人瞪眼。 谁想到那样忙的一个人,竟然真的一连教了半月,手把手的给教会了。 在他的经验中,除却敌人,还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的兴趣这样大。 然而碍于繁锦的暧昧身份,他点到即止。 这一日繁锦方做了小糕点,正端着做过楼梯拐角,便听得书房里传出的声响。 是戚爷和几个副手在谈生意,她站着听了许久,直到里面的人走了出来才回过神。 那几个走出的瞧见她端正站在那里,一身打扮入时,立刻明白三分,眼神或探索或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身而过。 繁锦踩着高跟鞋,方走到门前,便自里面打开了。 戚爷俯首瞧见,刮了刮她的俏鼻。 “什么时候来的?” 她任着他搂进了屋,不着不慌地放下黑底白边的刺绣漆盘,那盘缘嵌着玛瑙石,温润而柔滑,她不着痕迹地抚摸,回首淡笑。 “刚来,看你谈事,就等在外面。” “难得。”他抓起她的手放到唇边细细的吻。“难得你这样乖。” 她挣扎了几下,欲拒还迎。他哪里不懂这些风情,立刻攀上她窄细的腰。 “别。”她继续推。“你还没吃呢。” 他便邪恶地低笑。“我不是正在吃。” 她立刻红了面皮。“人家是说正经的。” “不说正经的。”他继续吻下去,连带着瘙她痒。“说正经的没意思。”那样子实在是痞,她瞧着,一时没憋住,便咬着牙歪在他怀里低低地笑,他则眯着眼看着。 “小东西,这下不装了吧” 的确是装不下去了。她伸手方要勾住他的脖子,便被一把抓住。 他不知哪里变出一颗硕大的鸽血红,套在了她指上。 “今儿个谈生意时看上的,我一瞧见就觉得衬你那套红缎旗袍。” 她低头看着那绽放在自己指尖的红色火焰,微微笑了。 “很漂亮。” 他看着不说话。 “你不喜欢。”他说的是陈述句。 “不,我喜欢。”她轻轻撩起散乱的发髻。“没有一个女人会拒绝宝石。”就像拒绝他的爱情一般,难以取舍。 “逸衡。”她搂住他的脖子,将柔滑的脸贴上他的,嘟着唇笑道。“知道么,比起宝石,我更喜欢你。” 他只拍着她的背,不说话。 “过几日,我打算和几个朋友出去玩。” 他依旧不说话,皱眉看她,她推推他的肩。 “只是去南汇。” 他瞪着她,似有所思。“去吧,那里的桃花正是艳时。” 南汇区东南两侧临东海,西南与奉贤区交界,西与闵行区接壤,北与黄埔毗邻,由“扬子江水出海后受海潮顶托,折旋而南,与钱塘江水在此交汇”而成陆,故称“南汇嘴”,曾称“海曲”、“南沙”。 繁锦起先只与邱珍提议一起赏桃花,哪知最后发展成了美术社的写生活动。 于是又由邱珍带头,五六个相好的女同学一起带了画具,乘私家车来到邱府在南汇的别府。 说是别府,繁锦倒更觉得它像是座花园。 占地数千平方米,除了绿草如茵,大树成荫,四季花卉,小桥流水外,还有四幢造型典雅、气度不凡的别墅,主屋红瓦的屋面坡度较陡,有主楼和辅楼,均为两层。主楼底层中三间,外有双柱,内有廊,外墙红砖砌就,转角加水泥砌成角柱。内有餐厅、卧宝、书房等用桃花木雕护壁、大餐厅有水晶大吊灯、柚木拼花地板,内部装修十分精致。花园较大,如茵的草坪上错落有致地点缀着喷水池、石雕像和花坛,环境十分优美。 由于邱府是官宦人家,所以这座“邱家花园”更多是用来接待客人,甚至是国宾。 如今是赏花时节,每天迎来逢往的宾客更是多不胜数。而邱珍仗着自己是三小姐身份,愣是不管不顾地带着同学进了园子,却不知里面早已有了至少三拨客人。 于是相熟的点头招呼,不相熟的套个近乎。 反而像是交际舞会,而不像是野外写生。 可是几个妙龄少女毕竟是年轻,捧着画笔之余皆是议论着哪家哪家的少爷公子正是风华潇洒。 邱珍无奈之下唯看到繁锦倒是一心一意的在画画,颇有些欣慰,于是先招待了茶水点心给其他同学,只拉着繁锦的手走进了阡陌小道。 “这里是我小时候发现的,除了自家人,很少有人知道。”邱珍献宝一般介绍。 繁锦只笑不语,邱珍带着她来的地方的确很少有人,桃花一株株,绽得正艳。 由于身份,几个女同学都是穿着校服来的,平素黑底白纹的校服,有着青春的纯美。 邱珍抬起头,便看到繁锦正站在一株桃树下,雪白的肌肤,乌黑的发,一阵风吹过,散乱了数片桃花,飘转间自她的发迹飘下,繁锦轻轻抓住,便握在手中,怎样也再放不开。 旁边有小座蓄养着锦鲤的池子,四周围着青石板,上面打着水花,阳光下反射着流光溢彩,繁锦伸指沾了水珠,轻轻在石板上写道: “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 邱珍见了,直拍着手说这簪花小楷写的甚好,又拿着帕子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同学,桃花多汁,仔细污了手。” 繁锦慢慢展开,那花叶果然已经融了,自指缝间留下粉红色的动人泪水。 “邱珍,美丽的东西,都会这样。” “怎样?”邱珍微微一笑,慢慢帮她擦手。 “如此地让人无法掌握。” 邱珍歪着头,仔细思考了她的话,却不知如何回答。 “苏同学,你没有抓住的东西,很重要么。” 繁锦的眼中蓄满了悲伤,邱珍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那样动人的风情自她身上传出,只是从没有一次,这样的让人突觉心痛。 邱珍眨着眼,突然之间明白什么。 繁锦不再回话,只转过身,慢慢走向深处。 两人又游玩了一圈,渐渐有些倦,邱珍虽然不知道为何繁锦突然心情低落,只好故意说些笑话予她听,邱家的三小姐,交际手腕自是不同一般,很快两个人混得熟,互称也亲昵了许多,繁锦也肯笑了。 走回去后,发现其他的同学已经写生完毕,正坐在亭子里品茗。 那亭子并不大,只容得下十几人,红顶绿瓦琉璃盖,四周嵌刻精致花纹,十足的中国。然而置在这西洋风的院子里,却并不扎眼,四周皆是红花绿柳,争相开放,唯有那几套平素黑底白纹的校服,反倒是显得突兀了。 同学们看到两人回来,纷纷起身相迎,繁锦远远便瞧见几个穿浅灰军装的青年也陪在中间,不由转头看向邱珍。 邱珍显然与他们相熟,便上前打了招呼。 繁锦这才想起邱珍的父亲在军中挂职,那几个青年瞧见繁锦,毫不掩饰惊艳,纷纷靠近自我介绍。 繁锦倒也不怕这阵势,然而这么多的同学在,她总得收敛些,便故意装成小家碧玉,寻了个空位坐下,面前一盏茶,似乎刚沏好,于是伸手便招呼进口。 那是盏茉莉香片,味道醇厚芬香,只是有些怪异。 她的眉头突然皱起,因为她并不陌生这种味道,只有茶中加了盐,才会这样。 然而,她只认识一个人,喜欢这样喝茶。 想起那个人——她心头便止不住地颤动。 “这茶——” 她方开口,几个人已经看过来。 “哎呀,真是失礼,这是清和方才的位子。”其中一个青年道。 邱珍立刻接下繁锦的茶盅,让人换了。 “这茶味道怪吧,不过除了表兄,我还真没见过有喜欢在茶里放盐的人。” 繁锦慢慢扯了笑。“在茶里放盐是唐风。” 众人呆了一下,先前开口的青年随喝道。“没错没错,也就清和这家伙,做法才这样老派,不过没想到苏小姐倒是他的知音,只可惜这小子方才接了电话,去了官邸。” “我看清和哪里是做法老派,一天到晚秉持着西洋人的绅士风度,只一个表情,怒也笑,累也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好脾气呢,你们不知道上回在司令面前——” 众人的话题很快转移到他处,繁锦端坐一旁,笑的温和有礼。 她直直盯着那只紫砂茶杯,上面刻着凤凰单丛芝兰香,精致无比,凤凰双瞳的细细地合闭一起,如同一只长针,扎在了她的心上。 喜欢在茶里放盐的男人并不稀罕,只是她深爱的那一个,却永远也找不回了。 如同那落红碾作无情物的桃花,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留不住。 一群人又坐了不出半刻钟,便有人走来。 邱珍自有东家的风范,还以为是院子里的下人,刚要打发,哪里知道那人抬头后,便直眼瞧着繁锦。 繁锦撇去一眼,似乎并不意外。 那人是程达。 俩个人互换了眼神,繁锦便借口跟他离开了。 绕了大概半个院子,便瞧见白色小楼里搭了桌子,四周坐了三两个男人,戚爷正坐在正中,把玩着手里一对玉麒麟。 戚爷斜了眼繁锦的校服,便蹙眉道:“换了。” 她很乖巧的弓身退了,再回来时,已经换了一套月白洒朱砂的织锦旗袍,耳朵上是一对鸽血红的耳坠子,与手中的那只成套。 慢慢提着旗袍下摆走上小楼,细长的白腿若隐若现,一路上追随着男人们的视线。 “范老”范自得为人精明,眼光敏睿。早一眼看出繁锦是谁,便故意打哈哈。 “我还当是哪里的天仙,瞧这不是当初一眼迷住咱们戚爷,让他金屋藏娇的小美人么。” 其他跟着附喝,皆笑的暧昧。 戚爷方掏出烟,繁锦便依过去,划了火柴。 “叫人。”他宠溺地勾了下她秀美的下颔,繁锦立刻明白过来,逐个儿唤了人。 范自得瞧见她手上的鸽血红,故意大声说。 “好哇,逸衡,难怪前几日我问那个南蛮子要货他说没有,原来好的都贪到你小子这来了。方儿还跟我一个劲儿地侃价,我估摸着再砍,还不得亏了老本,让我那三个老婆和几间珠宝店都卷铺盖和西北风去?” 戚爷难得哈哈大笑,指着他骂:“老不正经,你那珠宝店上海分行二十三家,金陵五家,一路开到南阳和印度,这也叫几间?你真敢说,只有妻妾三人怕只是你带回家见人的数,外面那些个如若让令夫人知道了,还不第一个不饶你?” 众人听罢,又是一哄而笑。 繁锦一旁不做声,只明白过来这几个是他生意上极重要的伙伴。 那范老又很快不得饶,要繁锦来段琵琶助兴。 然而还是有人闹着,使怪地让下人拿出一把“梵婀伶”。 那样西式的玩意,大家也只是打趣,不曾想她真的会拉。 这倒是多少惊了这些富豪子弟们,戚爷则依旧坐在中间,漂亮地指头屈成拳,“叩叩”地随着琴声敲击桌面。 待得一曲奏罢,叫好声响起,繁锦屈了个新学的西式礼,也跟着笑起来。 生意谈的很成功,最后自是各个赚的盆满钵满。 戚爷在回途依在车中,孔雀蓝袍子的外马褂上细细描了浅色暗纹,卷起的袖被一截子深紫色滚边拢住,正优雅而倨傲地笑。 她乖顺地低着头,依靠在他身侧的椅背上,看似亲昵却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距离。 突然看到他伸出手,一个羊脂玉麒麟便被放到了她的手中。正是方才席间他把玩的那一个。 “玩的可开心?” 她点头,想想又说:“本来不开心的,人家正想着你,你就出现了。” 他支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真敢说。” 她的心突地停了下,瞪着眼貌似很无辜地看着他。 可他仿佛看不到,她便垂下首,装作不胜娇羞,他一声冷哼。脸便俯了下来,她被那句貌似不愠不火的冷哼正警着,不防他贴了过来,自然吓了一跳。 “我都不知道你突然对珠宝如此关注起来。”他的大掌自旗袍下摆侵了进来,微凉的指细缓爬上,带着一丝故意的暧昧与亲昵,却如同蛇般惊悚战栗地摩挲着。她的背立刻僵直。 “女人……总不会拒绝珠宝。”她接的断续。 他捧起她的秀发,轻嗅,鼻息间有着他独有的烟草香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男人味。却不想他倏地沉下眸色,用力扯住,她不禁低吟起来。 “你不能拒绝的究竟是珠宝首饰?还是我的生意?” 她立刻咬住牙,那玉麒麟砸了下来,正落在脚背上,淤青立时出现。 他又捧起她的脚,粗鲁地撸去那双嫩黄色缎子鞋。 “看看,都淤青了。”他说的那样温柔而惆怅,风流而俊美的面孔,在她看来异常的诡异。仿佛她此刻真的是他的掌上明珠一般宠着。 她整个背部不觉早已汗湿,苏苏麻麻得,仿佛无数个针扎一般,越发无法自抑的颤抖。 他的眼神灼热,直到她唇上的颤动传来,他才叹气放开。 “记住,我喜欢听话的女人。” 她只觉一股无形的大掌正箍住她的颈项,让人无法呼吸。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锋芒毕露,不觉满头冷汗,死死地攥住旗袍的衣角,只感觉到死一样的冷。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十章 章节字数:4669 更新时间:09-07-23 22:31 终究是惹得他生了气,于是他数日没有来衡山。 偌大的公寓,只她一人游走其中,偶尔遇到下人,看了她惨白的脸色,皆是不照而宣地躲了开。 繁锦称病没有去学校,倒是邱珍几人陆续打了电话来探病,尽是些场面话,她排着话应酬着,翩翩她们,也翩翩自己,一个人的时间多了,她便想起了医院中的姆妈。 天气炙热,她躺在小卧室只觉得这金丝楠木西洋花古董床燥热无比,便侧着身,眯眼盯着那床头上精致老旧的浮雕,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得那法国滚钟“哐哐”地走过,如同暗雷一般沉闷异常。 绸绿色的大地毯上划开门的轨迹,有人走了进来。那脚步声异常的轻巧,没在地毯里,只剩下“窸窣”的声响。 那人慢慢爬上床,冰凉的大掌自发际抚摸下来,滑过白嫩纤细的胳膊,一直抓到她酥软圆润的胸。 她已知道是谁,一巴掌挥开。 男人低低笑了。附耳道:“怎么,梦里也想起我了?” 她转过头,瞅着程达,挑眉。那表情却是几分忧郁而妖娆。 他狠狠抓着她尖细下颔,便要吻,却被她侧脸躲开。 他不禁咬牙切齿。“怎么,你现在是越发不待见我了?” “他知道了——”她只低低吐了这四个字,他便已惨白了一张脸。她瞅着,“噗”一声捂着唇笑了出来。白腕上一只绞丝金镯子晃动不已。 他立时恼了,恨不得掐死她。 “这种事你也敢胡闹?” “你怕的忒快。想当初贪着他的钱时,可不见这样的缩头缩尾。” 程达冷笑。“只我一人贪他的钱么?” 她对他的讽刺充耳不闻,撤了身下床,将一个绒布盒子扔在了他面前。 他打开,正是一套鸽血红的珠宝三件式。 “做什么?”他冷哼。“准备拿它来养我这个姘头?” 她慢慢倒了杯茶。“你这样没脑,究竟是怎么混到他身边的?” 他挑眉。 “这套鸽血红,是苏丹王室的遗物,流落在外数百年,你以为戚默然千方百计弄到这一套绝世珍宝,真的是为了哄我开心?他是故意要让范自得那群对手瞧着他的决心。自古商场如战场,戚家的珠宝生意占了三成的收入,这么块肥肉,他的性格定不会轻易放手……” “你是说,我们的计划还有谱?” 她并不回答,只换着胸瞅着他,那水眸流光潋滟,甚是勾人。 程达掂量着手中的宝石,突然笑道:“红宝石被誉为‘爱情之石’,而其中最具价值的便是颜色最浓稠的‘鸽血红’。西洋人们认为它是不死鸟的化身,对其产生热烈的幻想。” 繁锦妩媚而笑:“爱情本身,便是幻想。” 程达问:“为什么?” “你不认为,世间的万物都是有序可循,唯有爱情,她的变数太多……不可预测。” 程达眯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是你们这些女人的无稽之谈,要我看,这不过就是块血,唯有这样才够真实。” 繁锦喃喃着,微微笑了出来。“那么,我就要做戚默然心头的那滴血。” 程达临走前嘱咐她,只说要她自己给自己拾个台阶,别真的玩过火了。 她这样聪明,法子自不用他帮着想。 于是立在了电话机前,她慢慢拨了号,可是对方刚一接通,她已按断了线。 然后,她慢慢踱回了屋子里,沉沉睡去。 计划很奏效,对付戚默然这样的男人,有时候撒娇多了,还不如使些欲擒故中的小伎俩,更能撩拨人心。 果然晚上的时候,他便驱了车来到衡山。 见到她也不说话,便那样瞅着。 “管家说你一直窝在房里,怕不是病了。” 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依偎在漆木楼梯上,那沉沉的红映在她的脸颊上有种病态的苍白,她仿佛真的眼神无光,半垂着脸,好半晌才回道:“我是病了。” 他似笑非笑。 她觉得他仿佛是个深不可测的看客,就那样看着自己演戏。只是可悲的是戏的始终,全然不是她所能决定的。 除了硬着头皮和这个男人演完,她没别的法子。 “如果你不要我了,我不如就这样病死算了。” 他慢慢点了烟,一点点抽着。 可是依旧不说话。 她有些作气,转身便往回走。 那软布拖鞋踩在地面上无声无息,不像他此刻的皮鞋,敲的地板“哒哒”响着。 他追上了她,慢慢拖到了怀中,那样温存的搂着,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 “小傻瓜,如果不要你,我又怎么会来?” 她只觉得异常疲惫,慢慢拉着他的衣襟,掂起脚仿佛义务一般,将唇献了上去。 结果,她成功地留住他过夜。 第二日,他明显的心满意足,临走了还抱着她缠绵。 晚上应酬,他派人送来件极珍贵的珍珠晚礼服,袖口金银镶边,繁复而精致,领口高耸,类似长身旗袍,包裹着她玲珑的身躯,在宴会间登场的一刹那,便已震惊全场。 他从不掩藏她的美丽,反而喜欢拿来示众,她是他禁脔的这件事,是公开的秘密,在这魅影浮华交织着金钱与欲望的动荡时代,她与他的关系,不过是一桩再暧昧不过的桃色新闻。 戚默然走到她的身边,慢慢缠住她纤细的腰深,拉至没人的地方,将头亲昵顶在她的额上,低低喃呢道:“你是我的。” 然而她兴趣缺缺,站在那里任着他搂抱。 “饿了么?” 她点点头,然而放走了几步他便又遇到熟人,是位楚姓银行家携了妻子来打招呼,繁锦站在一旁微笑地衬着,最后只得一个人在宴会上寻找食物。 她后来才知道这是场拍卖会,展台上摆满了精致的格式珠宝,依次任着人们观赏估价。 她立在那里,看着形形色色,着装讲究的人们走过,突然之间有种报复的欲望。 戚默然回过神,视线寻了大半圈才找到繁锦的身影,只见她立在展示的珠宝前,柔美的容颜上带着幽妩的微笑,那样美丽不可方物,他不由得怔怔的看着,她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回首看了他一眼,洁白纤细的手指慢慢穿过长发,然后滑下了雪白的珍珠礼服,接着那繁复的裙褶,她抓住了最近的一条粉红色金刚钻链子,然后很快地掩藏回了裙下…… 他的脸色瞬间一变,青筋爬上额头,突突跳着。 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他狠狠抓住她的手,这时走过来的一位富太太瞧见空荡荡的首饰盒,惊叫起来。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拍卖会上的珠宝从不设防是一项的默契。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不肯相信的人甚于吃惊的人。 很快有人将目光转到站立最近的戚爷以及女伴身上。 繁锦只觉自己抓着链子的手腕被狠狠捏住,直到她忍无可忍地松了手,戚默然立刻哈腰拾起,然而立刻有人附和这是丢失的链子,于是在有心人或无心人的默示下,只当作全是一场虚惊。 她咬着牙,抬起头刚要去瞪戚默然,他便已经拉着她的手阔步走了出来。 她跟在他的身后,自然比不过他的力气,只得狼狈地跌撞走了出来。 他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指着马路道:“给我滚!” 她捂着脸,只觉那样痛快,哈哈笑着走开了。 然而走了不出百步,孙天雷便追了上来,原来是派了车。 繁锦独个儿回到衡山公寓,一连请了数天假。学校方面都是程达打点,她终日除了睡还是睡,半步房门不肯出。 大抵过了半月,戚爷来了电话,她不肯接,只嚷着头疼,佣人的眼神闪烁,繁锦想了想终究是接了电话,电话那头戚爷声音沙哑。 “有没有想我?” “没有。”她直截了当。 “呵呵——”他低沉的笑声很有男人的阳刚味,仿佛在撩拨她的心。“可是我想你怎么办?” “我看不出。” “怎么,还在气我那天打了你?” “不敢。” “繁锦,你不能这么任性。” 她连话也懒得回了。 “怎么,连敷衍也惰了?想要什么礼物么?我下午去看你?” 她倒是没想到他气消得这样快,心里不痛快起来。 “我要的你给不了。” “说说。” “我只要那条金刚钻链子——” 戚爷便狠狠挂掉电话,她猛地怔了一下,顺着手上的电话线绳看去,只觉弯曲一片。鎏金拨盘上的数字有些扭曲,她一阵头晕,有种想要回拨的冲动,终究是忍了下来。 能与不能有时很简单,可是却无法抉择。 意外地,下午戚爷叫程达送来了她喜欢的“威廉姆斯”乳酪蛋糕,她才懒懒起身。 打开房门,正穿着黑色蕾丝睡衣,程达的眼神闪烁,推门而入。 古旧落地钟响了十四下,天气有些阴雨,西风径自袭来,戚爷穿着三件式西服黑套装,长风衣刚步下汽车便被猛风卷起下角。 孙天雷几步上前敲开衡山公寓的门,佣人瞧见主人,纷纷低头行礼。 戚爷拿下黑绒绅士帽,又退下外衣,结果在递给佣人的瞬间又收回,只见他小心翼翼地自内兜里掏出一个红绒首饰盒子,攥在手里。 孙天雷看到戚爷瞅着那首饰盒子,一脸温柔,心下叹然。 他跟了戚爷出生入死十几年,还没见过哪个女人能让爷如此上心过,这一次的苏小姐如此玲珑温婉,怕不是真的动了情吧? “她人呢?”戚爷随口问道。 佣人忙不迭回道:“小姐在西侧卧室。”想了想还待欲说什么,便瞧见主人已经走上楼梯。 孙天雷瞧着不对,质问:“有什么不妥?” 那佣人犹豫下,“雷爷……程先生也在。” 孙天雷皱了眉,刚萌出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便只听见二楼一阵喧嚷。竟是用力推门砸碎花瓶的声音! 孙天雷赶到的时候,只见戚爷怒发冲冠地站在门前,程达衣衫不整地仓惶立在一旁,而繁锦则坐在床沿,似笑非笑。一双弯弯媚眼,遥遥盼来。 “戚爷,是她……她勾引我的。”程达整个人已经软了,孙天雷叹口气,正欲掏出枪,戚爷便一把抢过。 枪口抵在了繁锦的额头。 “说!” 她还是笑,异常妩媚。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怔。 “是,我勾引他,也是我掺和着他进入珠宝生意。” 便传来保险开杠的声音,她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反而闭上眼。 “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你,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悔恨。” 戚爷左手狠狠一甩,便瞧见一个红光闪过,砸在紫檀木衣柜上,半开盒口,里面的钻石流出粉红色彩。 她看到,一怔。 她想起刚才在电话中说的,原来他是听进去了么? “我对你的好,都是错的么?” 她只觉苦涩,心头好似被刀子刮了一遍。甩过头,一字一句道:“我不稀罕你的好。” 握枪的手指骨骼轻微作响,如果能将她整个人碾碎成齑粉,挫骨扬灰,在天地间洒得干干净净,是不是便可以将她的背叛从这个世间抹去,再不留下半分痕迹? 他冷笑一声,便一巴掌掴下,毫不留情。 “真是贱!”他恨极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沙哑。“杀了你脏我的手,马上给我滚出这里!” 她歪着头,长发掩住容颜,没有任何人看得清她此刻的表情,只是肩膀无可抑制地颤抖着。 然后一步一步走出卧室,下楼。 一个不稳,佣人走上来搀扶,她只是推开。 这就是她要的,不是么? 背叛、报复……只是还不够,与她的痛相比,远远不够! 只听得楼上一声枪响,震徹天际。 那佣人吓呆了一瞬,再回首,只见大门不知何时打开,苏繁锦一个人,已经去的远了。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十一章 章节字数:3472 更新时间:09-07-23 22:32 秦默喻找到苏繁锦的时候,她正在自己弄堂深处的小公寓里熬汤,开门看到是他时想了半天,有些尴尬唤道:“秦老师。” 秦默喻似笑非笑。“好香啊,熬的什么汤?” “三鲜汤。” 说话时已经请了秦默喻进门,后者很有教养地换了软布拖鞋,并自己挂好外衣。 繁锦倒了杯茶,便请他入座。 “我还有个糖醋排骨,你先坐。” 秦默喻便捧着茶碗,径自啜饮起来。环视四周,发现整个公寓窄小,却不失整洁,泛黄的墙壁上挂着摩登女郎的月历牌子,却是去年的月份,旧木乌色的桌台,中古半壁高铜钟缓慢地走着,灶台很小,但衬着她忙碌的纤细背影,却又如此之大。 她穿着一件宝蓝纱缀绒玫瑰高领透视旗袍,瓦片袖,只露出小半截白嫩素腕,在光线中暗暗散发着幽香。 他想了很久,才归为“女人味”。 并且是少见的的女人味,这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妖娆女子。他想起这是第一次见她穿旗袍的样子,平素都是女学生装或者西式礼服,原来这才是她的本来面貌。 繁锦走出来,掀起汤锅盖子。 鲜香的鱼汤立刻溢了一室,她盛了一碗端给秦默喻。他没有犹豫地接过来,只尝了一口。 “手艺不错。” “鱼是早市买来了,黄埔滩上岸的新鲜货,自然不错。” 他再尝,果然有一股子黄浦江的泥土清新。 “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哈哈大笑,金边眼镜下一双黑眸似笑非笑。 “你说话一向直白。” “这是我的优点。”她点头。 “程达死了。” 她沉默了一瞬,歪着头意味深长地看他。 “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来找我,老师?”她将最后一句尾音拖得很长,他突然不耐这个称谓。 “不要叫我老师,叫我默喻。” “你来,不怕他知道么?” “他知道了,大概会暴跳如雷。”他想了想,又道“他变得如此,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她眯细了眼,直瞅着他不说话。 很少有男人会不在这样的目光下败下阵来,秦默喻果然干咳一声。 “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一趟来是为何,你我再清楚不过了。” “哦?”她挑眉。 “与我合作。” 她笑了。“你不记得程达的下场了?” “他不过是你的筹码,不是么?” 她缓下笑。“看来你喜欢我的筹码。” “繁锦,你是聪明的女人。利用程达作为踏板,知道我的存在后,便千方百计地进入学院,来到美术部,步步为营,至于丢弃程达这个筹码,也是等着我现在站在你的面前,与你合作不是么?”他轻轻捧住她的头,低笑。金边眼镜下一双黑眸炯炯有神。“繁锦,你这样的女人。还有任何你想要而得不到的么?”上天实在是太偏宠她了。 繁锦拉下他的手,表情已经变了。 “你不是程达那个色欲熏心的蠢货,所以我们不必如此‘交流合作’。”她故意咬重最后四个字。 秦默喻耸耸肩。 “看来你是答应了。” “不。”她眯细眼,笑的好似一只猫。“我还没有看到你的诚意,秦先生。” “我不喜欢你那样称呼我。” “你不喜欢的事情多了,可惜我懒得包容——你可不是我想要包容的那个男人。” “好吧。”他推着眼镜,等着她的下句。“说说吧,你想如何看到我的诚意?” 她贴近他,笑的异常妖娆。 那笑如此的魅惑,以至于他一时闪神,只断续听到: “完美而印象深刻……回到他的身边……” 这时有人来敲门,她上前去开,是楼下的房东,一口的上海话。 “苏小姐,你的电话——医院打来的。” 她使了个抱歉的眼神,然后走下楼去接电话。 秦默喻等了大约一刻钟,却瞧见她面色苍白地回来。然后神色匆匆地将饭菜放入漆木食盒,他才恍然大悟这是要做给别人吃的。 她拎着大号的食盒,对他说:“我有急事去医院,改天再谈。”走前一步,却一个不稳差点滑到。 秦默喻及时扶住她,突然咧嘴一笑。 他想,这真是一个充满矛盾而复杂的女人,时而妖娆而任性;时而脆弱而清纯;甚至时而狡黠而可恶。她上一刻那样主见自立,这一刻却如此的让人我见犹怜。如果这也是装出来的,那么实在可怕。 “我陪你去。”态度很强硬,她没有时间拒绝,便被他推着走出弄堂。 一路来了医院,繁锦只觉精神恍惚。 医院的墙壁是惨白的色彩,看在她的眼里都是灰色的暗调。 姆妈正躺在床上,还是昏睡的样子。卢主任走了进来,有些气急败坏。 “苏小姐,第二次手术不能再拖了,病人现在有恶化的危险,如果明天之前再交不出手术费——” “我知道了。”繁锦冷着脸。“我会交出手术费的。” 说罢坐到了病床边,深深地瞅了眼姆妈。 秦默喻故意不说话,将食盒轻轻放到桌上,上面一个白瓷花瓶被擦的铮亮,隐隐散发着冷锋一样的光芒,正好能让她抬起眼看到光芒中那一双属于她满是怨怒的双眼。 “秦默喻。”她仿佛下了某种坚定的决心,连声音也不带一丝颤音。“我——是很贵的。” 秦默喻慢慢勾起一抹笑。 “我知道。” 阴雨又缠绵了一个月,梅雨季每年都有,唯独今年似乎特别缠绵。 戚默然站在玻璃窗前,俯视街上人来人往,乳白色墙壁角一盆洒金碧桃开的正盛。 叶是椭圆状披针形小枝红褐色,无毛,先端渐尖,绿叶下的几朵花骨朵含苞待放,正是娇艳欲滴的时候。一滴露水滑落绿油油的叶端,光线中朦胧剔透,仿佛将坠未落,他伸出半臂右手,便全挽到了掌中。 电话铃声嗡嗡响到了第五遍,他慢慢提起。 电话那头正是孙天雷暗哑的嗓音:“戚爷,小张昨天撞坏了车子,二爷的画展是下午三点,我看是不能及时到了。” 戚爷沉默一瞬,只问道:“把停在外滩公司的那辆老爷车开来,迟了没关系,昨天只让你送礼,今天是第二天看展,无论如何我不可缺席。” 孙天雷似乎很是为难,犹豫半天。 “爷,那辆车开来也要两个钟头,现在已经三点一刻了。” “婆婆妈妈,怎么做事的?”想想觉得实在不象话,便吩咐了几句,断然挂了电话。“不用开车了,我自己去。” 孙天雷挂了电话,心里忐忑。 一旁的小张也跟着不安道:“雷爷,车子明明没有坏,你为什么骗戚爷?” 孙天雷一张老脸满是阴郁。 “小兔崽子懂个屁!”想想又抓起电话,给秘书室挂了线。 “戚爷呢?” 那秘书一愣,“走了,一个人下楼的。” 孙天雷撂了电话,挑了个软座沙发坐了下来。墙上的壁钟敲得缓慢,他仿佛听到了“咯咯”的走针声。 小张小心翼翼递上一支烟,白气腾腾飘荡在空气中,慢慢散出了深沉的香味,他怔怔出神,烟一只只落地,直到钟声敲了几下,他才惊醒。 “几点了?” 小张立刻回到。“四点了。” 孙天雷越发犹豫不安,这时电话铃声追响,小张接了线,面色沉重。 “是秘书室,说戚爷一个人在办公室发火,实在是吓人,让你快过去看看。” 孙天雷赶到门口时,一个水晶烟灰缸正砸在门框上,地上便碎了一地细银色。 他走进门,戚爷便劈手砸到墙壁上,留下了一团殷殷血红。似乎这才平静下来,阴沉地看着孙天雷。 “你早知道了——” 孙天雷忙不迭垂首,有些像泄气的鹌鹑。 “是。” “那些裸画!”因为愤怒,戚爷整个眼睛都已通红。“她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 孙天雷沉默,只听戚爷忽而冷笑。心下劝慰道: “爷何必这样生气,苏小姐早已是‘旧人’,您一向拿得起放得下。先不论她如何忘恩负义,先是插手生意勾搭程达……咳。”见戚爷冷眼扫来,他立刻换了词“单就这次画展的裸画,便可看出她不过是个烟花女子,只可惜二爷不谙世事——” “闭嘴!”恨到狠了,几乎咬碎银牙。“无论你用什么样法子,我要那些画全部消失!” 孙天雷一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样一出。看到戚爷铁青的脸色,不禁叹然。 “爷,不过就是个女人,值得么?” 戚爷什么也没有说,挺直腰背过身。一直是他倨傲的习惯。 他的沉默便是一切回答。 任何人也休想揣度他的内心,包括他自己。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十二章 章节字数:4012 更新时间:09-07-23 22:33 雨水如瀑,雾气泅湿了大半天际,因为天气是极阴沉的,所以见不到一丝一毫的日光,白日里行走,却仿若月夜,只是,人们都看不到月亮——包括他。 他早已迷失掉了追向的月,永远的。 秦默喻环胸站在中古的画廊门口,看着彩色玻璃门外的天际乌云卷肆。这是个一如他记忆中那日的天气。 画展最后的几日,他已无甚大事,来帮忙的三两个学生也让他打发了。显得整个画廊越发清净。 他正低下头去看手表,便有人推门而入,许是雨太大,而那人没有带伞,恰好进来避雨。 那人一身藏青色的袍子被雨淋个通透,雨水顺着袍角滴到水泥地面上,泛成一小滩水迹。 “抱歉。”那人抬起头,和秦默喻打了个正面。 声音出奇的沙哑,仿佛声带受了伤,所以说的那样小心翼翼,但是听来却并不突兀,反而有种独特的韵律。 这是一个儒雅至极的男人,有着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笑起来反而有些桃花。 秦默喻只觉得这笑再熟悉不过,却想不起来同谁像,只礼貌地回笑。 那男人腼腆颔首,抬头去瞅陈列的画作,一幅幅瞧着。 皆是西洋的人物画,都是同一模特,极娇艳的女子。其中几副甚至是前卫裸体的。 秦默喻注意儒雅男人的眼神很不一般,并非多数来客看到繁锦美貌和裸体的惊艳,也并非批判的冷漠。 那是种可以触动心弦的眼神,炙热却又矛盾的惆怅着。 他突然想起这个男人的笑像谁了——如此得像苏繁锦。 待秦默喻还要细细探究,门口不知何时停了辆军车,上面下来数个戍卫兵,匆忙推门而入。朝着儒雅男人恭敬行礼。 “邱少。” 那男人回过神,依旧淡雅点头,转身便走出门。 临到门口,吩咐了几声,秦默喻便瞧见一个掌事的走过来。 “先生,画如何卖?” 繁锦走在大街上,雨水淅沥,她撑着伞,走的那样小心翼翼。 快到画展的洋楼时,一小队军车排列开来,在她的注视下擦身而过。 她看到车中一个俊拔的侧脸,由于车速太快,她只得匆匆回首看到那人端坐的背影。 然而仅是如此的像,她已经心痛如绞。 半晌迈不开腿,她回过神时,已经蹲在了马路牙子上,手中的伞早已不知飞去了哪里。 伸手拢了拢头发,她走进画展厅。 秦默喻自二楼走了下来。 “我的缪斯女神,这样狼狈可不像你。” 她努着嘴,似笑非笑。 “如何呢。” 她问的声音那样笃定,又那样娇气的好听。秦默喻早已眉开眼笑。 “今天下午,他来过。”顿了一下,又道:“很成功。” 她挑眉。 “你不知道,他那块冰山脸隐忍着怒气的样子,真的很解恨。” “如此你就满足了?” 他笑着不说话,给她倒了杯热茶。 “孙天雷被他派来带走不少画,不过一部分卖出去了。看来他有的追。” “你的心眼也很坏啊。” “我哪里是故意的。”他的眼神却全没有这样谦虚。“要知道,有你当模特,那画是异常的畅销。” 她摇头。“你不适合当艺术家,应该做商人。” 他沉下眼,咬牙切齿。“你以为我喜欢么?” “他让你去做个老师,是屈才了你——所以,你这样的恨他?” 他眨眼。“怎么,你想套我的话?” “我们如今是盟友,应该互相了解。” “那么便说说,你为什么这样恨他?” 繁锦回过身,冷笑。“为了我的爱情。” 他第一次听她这样坦白。 “方才,我去了医院。” 他挑眉,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的姆妈被绑走了。”并且留了一句话给她——你欠我的,必要十倍还来。 “是他的手段。俗不可耐些,但总是有效。” “所以,我这个火山孝女,现在要去拯救我的姆妈了。”她站在一面巨大的迎客镜前。语气是期待的,表情却是落寞的。他走到她的身后,慢慢环住她的双肩。 “这个角色不适合你。” 她抬起头,长长的睫毛扫在他的喉结处,那样的撩人。 “你的角色,应该是Erinnyes。” 她许久以后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厄里倪厄斯,复仇女神。 墙上昏黄的灯光映出转角处一抹娉婷身影,他低下头,便是她一步步走上楼梯的纤细身影,脚步声很细,慢慢扎到心里,却如刀割一般恒久不消,她一身石绿素底兰花包肩小袖长旗袍,突然扬起头,隔着白色旋转楼花楼梯,一眼望到了他。 当繁锦再次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瞬,戚默然有种恍惚的错觉,孙天雷问得那句是否“值得”,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堂堂名震上海十里洋场的戚爷,却连面子也不顾,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么?” 繁锦站定戚默然的面前,目光炯炯。 他冷哼,笑得如十月寒风,冷彻骨髓,她看着,突然想起了初遇时的他。 “我的面子,不是早就随着画展丢光了么?” 她沉默一瞬。 “原来,你在乎。” 他将手中的烟狠狠熄灭。 “为什么——你觉得我不会在乎?” 他的眼神深邃,令她不敢探究。只是别开头。 “放了我的姆妈。” “那么离开我弟弟——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冷笑,一巴掌挥过去。 “啪”的一声,戚默然似乎不肯相信,额上青筋暴起。她感觉他就如同被激怒的野兽,随时会扑过来咬死自己。 只踉跄后退一步,他便一巴掌还来。 “记住,这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瞪红了眼。 “我是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与你有何关系?”她抚着红肿的侧颊,委屈地全身直颤,却硬是不肯落下泪。“你究竟想怎样?” “这话要我问你。”说罢便狠狠抓着她的皓腕拽进书房。 她瞧见他拨了一个号码,吩咐了几句便又将她裹到怀里,她刚要挣扎,电话筒那头便传来姆妈的声音。 “小姐、是小姐么?” 她刚要说话,便传来一阵断线声,抬眼果然看到戚爷一脸肃然。 “如果想要她好好活着,你便立刻离开默喻!” 没想到她想也不想地摇头,拒绝的如此断然。 他恨极了,狠狠捏住她的脖子。 从没有一个女人让他这样恨极……也爱极。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么?” “我没怀疑过。”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痛苦!”她冷笑。“你这样的男人,我恨你!” 他哈哈大笑。“无所谓,恨我的女人很多,我还没听你说过爱我。” “今生今世,绝不可能。” “说吧,你接近我到底是什么样的目的?你以为我不明白你是故意勾引程达和默喻?” 她的眼神闪烁,到了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除了尽快摆脱他,便什么念头都是空。 “还是不肯说么?”他的气息低吐在她的眼睛上,那样的暧昧迷离。“你不是喜欢淫荡么?相不相信我会把你扒光了挂在你喜欢的画展上,让上海滩的人排队来参观?” “流氓。”她瞪着他。 “还是,你喜欢我这样对你?”他的手已经伸进她的裙下,探向女性的幽秘。 “我已经是婊子了,无所谓。只要大爷高兴。” 他瞪红眼,一巴掌掴去。 “你要我怎么办?”她突然大喊起来,反复压抑许久。“我无论怎样也得不到你,你对我的好那样遥不可及,程达是个混蛋,他要我介入你的生意,让他趁机捞钱,我没有对不起你,这次的裸画,我的确是故意的,因为我要你在乎我。我好怕……我怕爱上你,我会不得好死。” 他看着她无声的泪水,竟然这样的心软起来,男人心软不可怕,可怕的是像他这样的男人心软,那便是致命伤。 他心里其实清楚不过,她的话究竟能有几分真,几分假。可是,他要听,哪怕她现在拿着刀要捅进他的心窝子,他也要她! 他紧紧搂住她,仿佛要揉进骨血里,她每一滴泪和呜咽,都在鞭笞他的心。 直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承认,对着她,他永远无法真正的不在乎。 “你恨我吧,只有强烈的爱,才会有强烈的恨——我要你永生永世把我挂在心里,绝不许忘记!” 黑暗中,他摸索着找到了她柔美的面庞,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都只让他为之疯狂的吻着。 不知是谁开始,两个人撕扯着对方衣衫,琉璃色的月静静落了一地水银光,空气充满无边的暗香,他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狠狠地压住她,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逃离。 她的可爱可恨可气,全部都在脑子徘徊,但是只要她此刻在他的怀中,便一切都不重要。 他毫不留情地进入,痛得她“呀呀”作响,最后狠狠咬住他宽厚的肩,汗水与血腥便这样涌入舌间,全部都是他所给予的爱与痛。 只是不知何时,她却连这痛,一起印在了灵魂深处,无法抹去。 “说,你爱我!”他霸占着她的全部,却仍不满足。捧着她的脸怒吼着。 她摇头,不肯回答。他邪魅地冷笑,狠狠回咬她,她痛得无法自抑,痛哭出声。 “我恨你!” 他满不在乎,用力按住她的头,狠狠吻住。 …… 激情过后,她看不到他的脸,只有他的声音,有隽永的味道。 “繁锦,让我们重新开始。” 她伏在他的胸膛上,静静听他的心跳。 她一径的沉默,他不在乎,因为他知道她已听进去。 他不敢睡去,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消失一般。 月亮升到了正中,又大又亮。 他眯细眼,轻轻地抚摸她鬓角柔软的发丝,此生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满月。 却不知怀中人在那月儿隐去的那一瞬,勾起一抹极诡异的笑容。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十三章 章节字数:4599 更新时间:09-07-23 22:33 第二日醒来,一切还是原样。 昨夜的风雨都似场梦,他的霸道和温柔甚至是任性,全部都已消失无踪。 唯一不变的是,他要她。 他不许她离开衡山公寓半步,也擅自为她申请休学。她当然不服气这样的强势霸道,可是当他威胁着要她永远见不到姆妈时,她妥协的那样可爱。 白日里等着他忙生意,然后守着二楼的窗台盼他回来的身影,便慢慢成了她的全部的生活。 有时她会错觉的以为自己是他的太太,可是心里偏又暗暗觉得不羁可笑。对于她在他心里曾经的失势和莫名其妙的得势,佣人的闪烁眼神代表了一切,可是碍于戚爷在整个家的威严,无人敢只言半语一声。 于是巨大的灰暗色压抑,笼罩了整个屋子,为连绵的梅雨季节又平添了一抹幽愁。 如此过了数月,当她自沉思中醒味过来时,已这样渡过了整个雨季。 忽而一夜,昙花一现。 熟睡的繁锦被戚爷推醒。可是那花终究谢的这般迅速不及惋惜。 她随着他的手看去,只看得到一片片苍白的枝干,聚堆地裹在一起,凋零的花叶儿残落一地,就此铺就了美到极致的结局。 这是他数月来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尽管每一夜都极尽缠绵,可他的冷漠终究是深邃到骨子里的。 “我本想早些叫你来看,但你睡得很香。” 他坐在床头,体重使得整个软床都往他的方向下陷,连带着也将她陷了进去。 他抚摸着她的发丝,只觉柔软如缎,缠绕在指尖,萦绕不去。 她慢慢抽开,吐气如云。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没错,是我输了——我承认。” 她笑,如同妖精一般魅惑动人。柳条般的腰肢暴露在被褥之外,四肢柔软地勾向他的脖子。 “我还没有原谅你。”他突然冷下脸。“你以为献媚,我就会忘记你曾经的背叛?” “那叫背叛么?……如果没有爱,一切都只不过是空话。” “那么你爱我么?”他问得很轻,这不是他第一次问,却是第一次她感觉到他的紧张。昏黄台灯光影下,他半掩着容颜,一双黑眸炯炯有神。 她暗暗笑了。“你忘了,我是恨你的。” “只因为你得不到我?” 她吐了口气,不说话。 “繁锦,你真的明白爱情么?” 难道他便明白?他不说。她只侧过身,什么也不再去想。 就此,彼此依旧无言 第二日她醒来便不见了戚爷,想来这数月他几乎夜夜来此,然后都是第二日不见踪影。这已经成了某种习惯。 一种无端端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她心中郁闷,便又睡了一觉。 西洋钟敲了十六下,她睡得混沌,勉强睁开眼,只觉饥肠辘辘,摇铃唤佣人来,却久不见回应。 于是她懒懒起身,简单的披了件雪纱睡衣。平日里穿惯了旗袍,这件睡衣长及脚面,倒叫她有些不适应。但是睡衣衣襟印着很是精致的蕾丝,让她实在喜欢的紧。 她一头青丝直长,一直散在了身后,风一吹便飘如云缎。 赤着脚丫子慢慢走下楼,抬起眼,一只鲜嫩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便蓦地映入了眼帘。 红宝石硕大饱满,永远是炙热的鲜红色,透过落地窗雪白纱帘的阳光照射下发出暗红色萤光。并不见得比之他送过她的那颗鸽血红大,却红的那样刺眼。 只因为,那一点萤光,是无可取代的热烈。 一如她的主人,一身热烈如火的长襟掐腰旗袍,卷曲的烫发以及艳红的唇。 繁锦没有细看背坐在沙发上的红宝石主人,只因单单那款宝石戒指,她已经再清楚不过女主人身份。 ——这份款式,她曾无数次看到戚默然戴在相同的地方。 无名指,那是属于围城的“禁地”。 “苏小姐。”红宝石的女主人优雅起身,首先开口。“果然是国色天香的美人,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繁锦很快反应过来,一步步靠近沙发排,挑了个正面位子坐了下来。 “我叫沈绣月,请叫我……” “戚太太。”不待她说完,繁锦已经回答。 沈绣月勾起一抹笑,红唇妖娆。 “苏小姐很聪明。而我一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今日我来的目的,想必你已经再清楚不过。” “原来我的存在让戚太太如此倍受威胁,实在受宠若惊。” 沈绣月一双丹凤眼慢慢眯起,不难让人感到她无声的愤怒。可偏越是这样,繁锦越是开心。 “苏小姐还年轻,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好好找个人家才是正经。不要以为只是几夜风花雪月,男人就一定会认真。逸衡在外面的女人恐怕也远不只你一个。”逸衡是戚默然的字。 “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能劳烦戚太太来,想必你已清楚不过我是他所有女人中最特别的。” 沈绣月沉默一瞬,“的确,他带你来这座钟爱的公寓,就证明他喜欢你。而且不瞒苏小姐说,你方住进来时那件让他大发雷霆的金色旗袍,也是我让人特别混进来的。” “戚太太倒是个爽快人。以后若是做了姐妹,可还真要多得你‘照应’了呢。” “苏小姐不要误会,做姐妹这种事情,我沈绣月只怕是没有这等福气的。” “原来,我终究是搞错了戚太太此行的目的。” “那么你也明白了,我是不会答应他带任何一个女人进门的。即便苏小姐凭着一时的风光进来了,恐怕将来朝夕面对着我这一张晚娘脸,你心里也是不情愿的。何苦我们彼此为难彼此?” “这话过重了。”繁锦依旧不动声色。“那么,戚太太是要我……自动消失?” 沈绣月自茶几下提出一个藤木箱子。 “这些现金,足有三十万元。我想买你一个新的人生,也足够了。” 繁锦笑了,很柔和的声音。 “也许让我进门,也未必不是件坏事。” “不。”沈绣月语气坚定。“你绝对不行。” 她侧头,好似在问为什么。 “身为女人的直觉——你骗不了我,你根本不爱逸衡!” 繁锦的笑慢慢冷了,当她再回神,沈绣月已经离开许久。 她看着这一整箱的财富,只觉面上赤红。 她承认,这个名叫沈绣月的女人,伤了她的自尊。 而她的自尊,一向无多。正因为无多,才越显得珍贵。 如今叫她如此践踏,她自是不甘心。 自尊和道德,不是早已在决定飞蛾扑火跟了他的那一刻抛之脑后了么?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依旧这样难受?得不到半丝平静? 可她终究是个聪明的女子,只一下子,便笑得满意。于是转头看了眼时间,起身提起藤木箱子。 那箱子很重,她是一步步拖上二楼的。 三十万金钱的重量,终究不及她的自尊。 她倚在窗口,长久伫立。 戚爷的专车到了公寓楼脚下时,有人打开车门,他依旧一身笔挺西装,满是男人的阳刚气势。 繁锦一手抚上另一侧的胳膊上,圆润素腕上的碧绿绞丝双银镯子冰凉冻人,她用力拉起箱子,向下一掀。那无人看过的钞票雨便纷纷落了下去。 俗色的纸片,在风中飘零如柳絮,一时竟是漫天飞舞。 她看到他隔着这“雨”,遥遥抬头朝她盼来。 那双眼先是惊讶,然后明白什么般的释然。 她想,她今生永远不会忘记他这一瞬的眼神。 因为,第一次,他的眼中不再是冷冽,而是溢满笑意。 戚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餐,他问她为什么不收下钞票。她只是笑答:得到他,她自然会得到更多。 他似乎满意她的答案,毫不掩饰地夸赞她聪明。 “想要得到我的女人很多,我不在乎多一个。” “但是你很开心。”她毫不犹豫地戳穿他。 “作为奖励,我会给你给个惊喜。” “我不喜欢惊喜,倒是真有个想要的——只怕你给不起。” “哦?”他挑眉,本以为她会说拒绝。“说说看。” 她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开口,只乏味地道了句“算了”。便匆匆离席。 他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繁锦一路来到二楼浴室,水汽管子正烫热地铺了一层汗,墙壁是白瓷砖,有金色的暗纹熨帖,她拉上帘子,慢慢退下衣服,站在巨大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裸体,苍白的肉身仿佛在微风中暗暗浮动,如缎的乌丝漫盖了大半乳房,她的视线一点点移到了纤细的腰身,然后定格在平坦的小腹上。 她的双手抚上,目光由热烈渐变冷冽,那其中的复杂好似一辈子也无法抽丝剥茧开。 热气很快扑面而来,她慢慢走到淋浴头下,金属的喷头有些烫人,她终究是不小心碰到了,一惊之下连忙啜吻,却不想就在这时身后的帘子倏地被拉开,一个大掌罩来,夺过她的手指,放到了自己的嘴里。 她只来得及抬起眼,他的吻便霸道地袭来,她感觉自己的头被他狠狠固定,躲也躲不开,他的呼吸如此清晰,连带着心跳声也震耳欲聋,当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原来那心跳都不是他的。 热水自他的发丝滴下,衬着湿濡的黑发,越发的妖艳,面前的这个男人,眼中有种炽烈的光彩,她看到情欲之外的激情,莫由来的一个冷颤。 他便将她拥得更紧,她只觉得整个房间都静得吓人,想要开口却无法出声。 他不断索吻的热唇,便是唯一的热源。她好似饥饿的婴儿,依偎在他的怀里无法动弹。当她感觉这是无限的沉沦后,他已将她温柔地抱出了浴室。 她以为他要抱自己,却发现他只是拿来了浴巾将她轻柔围住,然后挑了件纯白的苏绣锦缎旗袍让她换上。 他拉着她的手,走到了另一个房间。好似开茶话会一般巨大的空间只有他们俩人,他一直沉默,眼神却是时而霸道时而温柔,她看着,几乎迷失其中。 古董色调的留声机流出静逸的曲调,唱针下的碟片“吱悠”旋转着,地板是枣红色的木质,被蜡擦的锃亮,光可鉴人。 他自窗台的花瓶上抽出一支“夜来香”,然后慢慢别到了她的发髻里。那发丝早被打湿,湿漉漉地蜿蜒攀在她白皙的脖颈上,一直卷曲向下…… 他轻笑,磁性暗哑的嗓音很有股男人的沧桑。 “你的琵琶弹得好,不知舞姿如何。” 她将两手搭在他的肩上,半嗔道:“这要试过才知道。” 他的手自腰身一直爬上她的后背,轻佻地在她耳畔道:“看来这苏缎果真是上好的料子,滑得我手不知放哪里了,你说怎么办?” 她哈哈笑了起来,用高跟鞋使劲地踩了他一脚。 “说吧,你教我跳舞,便是你的意外礼物么?” 他笑而不答。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的一双杏眼骨碌碌地转了转,突然趴到他的怀里,低低唤了句:“逸衡。” 他全身一震,“这还是你第一次如此唤我。”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唤你一辈子。” 他仿佛明白什么般,不再说话。 “今天,究竟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哈哈一笑。“我还真以为你不在意——她说,很欢迎我做姐妹。” 戚默然冷笑。“这话太假,她从来不是这么大度的女人。” “这种女人,是你的妻子。” “那么。”他推开她。“你对这个名头有兴趣么?” 她将脸贴在他伟岸的胸前,许久低声道: “逸衡,比起她,你更喜欢的是我,对么?” 他勾起她的容颜,魅惑一笑。 “答案,你不是一早就清楚么?”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十四章 章节字数:2538 更新时间:09-07-23 22:34 繁锦辗转整夜,第二日一早便吩咐佣人备车,独自一人绕了大半个街区,才终于停在了百货商店门前。 那商店的巨幅招贴画是对母子同乐的题材,儿童粉嫩的笑颜贴在母亲的怀中,温馨感人的画面。 繁锦怔怔出神不知多久,才踩着高跟鞋走下车。 迎面走过来一位女学生,看到繁锦也是一怔,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问:“苏同学,是你么?” 繁锦认出那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邱珍,微笑道。 “好久不见。” 邱珍显然很是兴奋,拉着繁锦的手不停问:“你究竟去了哪里?美术社的同学们都很想你,没了你做模特很无趣。” 繁锦只得点头,两人寒暄一番,实在拒绝不了邱珍的热情,于是又去了最近的一家西餐店各叫了份甜点。 过了一刻钟,一个摩登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火红色洋装裁剪恰当好处,惹火至极。 邱珍扬起手。“大姐。” 那女子便坐到了席间,看了眼繁锦,似笑非笑。 “这位是?” “这位是苏繁锦,我的同学。繁锦,这是我的大姐,邱丽。” 繁锦点头。 邱丽听到繁锦的名字,颇为玩味地挑起眉,然后极热情地招呼起来。 “苏小姐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名好人更美。今天有空的话不妨来我家玩几圈。” 繁锦本想推卸不会,可是碍于邱珍的面子便只得答应。 一路坐在汽车里,邱珍握着她的手闲聊很多。 然后又知道了邱珍有两个姐姐,大姐邱丽已经嫁人,二姐邱岚有未婚夫,预定明年五月完婚。邱家三姐妹,繁锦算是认识了两个,于是问起邱岚,姐妹两个却异常的沉默了。 到了邱丽的夫宅,是个很中式的古典门院。 佣人毕恭毕敬地请进了门,迎面便是客厅,没有软座的西式沙发,都是紫铜木制椅子。 只见椅子上坐了几个女人,正背着身。繁锦看到其中一个身穿湖蓝色掐腰旗袍的,眼皮子突地一跳。 邱丽甩着头发,眨眼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今天请了苏小姐做客,大家可不要欺负她哦。” 那一袭湖蓝转过身,不是沈绣月是谁? 极复杂地一笑。 “苏小姐,好久不见。” 共搭了两个牌桌,繁锦有意避着沈绣月,任凭别人怎样劝说也不肯上牌桌,只是和邱珍坐在不知哪个牌友身后低声说着闲话。 邱珍只觉繁锦脸色不对,却说不出个所以来,只好不做声。 邱丽自恃主家,不过玩了三圈,便吩咐佣人上甜品。清一色乾隆古月轩虹彩窑,装着鲍汁扣辽参。繁锦打开甜盅盖,只觉一股腥甜之气腻人无比,强忍着干恶,又换了盅蜂蜜姜汁蛋奶羹。 羹汁细滑,蜂蜜的清甜恰到好处,既不夺走姜汁的爽朗也没有占了蛋奶的鲜香。繁锦来时刚吃过甜点,可还是用了大半碗蛋奶羹。 抬起头,便看见沈绣月隔着袅袅烟气,朝自己盼来。 那眼神的探究甚为明显,她冷冷一笑,转过头。 郑太太因在牌桌上输了钱,抓起一张牌便掷到桌上,气闷道:“不玩了、不玩了——总是输,真是触霉头。”说罢抬起挂着绞丝金镯子的白嫩手臂直打呵气,那样子似是倦了。 邱丽笑指着她,半开玩笑道:“别理这促狭的东西,昨天赢了我整整五千块时,可没见她这样过。” 众女眷便哈哈笑了起来,那郑太太向来任性,起身便要上楼睡觉。众人眼见三缺一,便纷纷又瞅向繁锦。繁锦当作没看到,低头装着用茶。聪明人一看没戏,便又瞅向邱珍。 邱珍哀道:“繁锦,你就替我上了吧,我一会还要上楼做功课呢,要是上了牌桌,那估计这一下午是什么也不用干了。” 繁锦对着朋友总是心软的,只好起身坐了过去。可她着实不会玩,邱丽便拍着巴掌说,不会玩好啊,到时输了牌可不许哭。 如此过了两圈,渐渐手熟了。那些太太们一向喜欢在牌桌上聊闲话,见繁锦是生脸,虽起先不太熟络,但后来便将话题热衷到她身上。 “苏小姐真是年轻,老家不像上海啊。” 繁锦微笑:“老家北平。” “好地方啊。”有人拍着巴掌道:“要是不听口音,苏小姐简直就一活脱江南女子,啧、啧,瞧这皮肤嫩白的,还有这小蛮腰——真是少见的美人。” 繁锦对这些恭维话早已熟烂入耳,便只淡笑不语。 她今天穿了件珍珠白底衬棉纱的长袖旗袍,出牌时露出细腕上精致的粉红金刚钻链子,邱丽眼尖一把抓住,又是一番吹捧。 范太太的丈夫是个珠宝商,瞅了眼便惊道:“不得了、不得了——这款金刚钻链子是上月老范从南非带回来的,整个上海滩也只有三份,其中两份都被一个南洋的富商买走了,剩下一款不是被戚——”她是个机灵人,说到这里猛然明白什么,下意识便朝沈绣月那里瞧。 在场的任一个都是久经世事的老鸟,话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三分,心里暗暗好笑和看热闹的都不再言语。 只见沈绣月脸色先是一变,很快便又恢复如常。坐到繁锦身边,一字一句道:“真是漂亮的链子,漂亮的连我都要嫉妒了。” 繁锦微微一笑,知道她嫉妒的根本不是条链子,但不动声色地摘下,放到牌桌上。 “不过是一条链子,今天我没带什么长财,这条链子权做我的身家财当,再玩一圈,谁赢了,这链子就归她。” 话音未落,有人已经拍手叫好。 沈绣月冷笑:“苏小姐好魄力。只不过太年轻——有些事,是轻易输不起的。” 繁锦挑眉:“总要试过,才知道。” 牌局摸到一半,佣人接了电话跑到邱丽耳旁低语几句。邱丽一双媚眼滴溜溜转了转,定到了繁锦身上。 繁锦只当没看到,继续摸牌,大厅铺着夕阳红色意大利毛绒地毯,迎着蓝色窗帘透出细微的光线,整个有些阴沉的诡异朦胧。她只觉乏了,连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手中牌的图案扭曲起来,看来好似某种符号。 她仔细打量半天,才打出一个。 汽车声在门外轰鸣,邱丽起身寒暄几句便朝外走。 “有贵客要来呢。” 繁锦无心注意其他,又摸了一张牌,是个无用的四条,转手打了出去。抬眼便看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她不及反应,一双大掌自身后探了过来,低哑的嗓音蓦地使她心头狂跳。 “打东风。”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十五章 章节字数:3463 更新时间:09-07-23 22:34 繁锦没有回首,已经知道是戚默然。抿唇任他抓着自己的手打出牌。 有人反应过来,嚷道:“哎呀呀,不待这样的,怎么还有帮手,戚爷出马的话,谁人活腻味了敢挡驾?” 说是这样说,都不着痕迹地让了牌给繁锦。 终究是她赢了牌,可是却开心不起来。 沈绣月看到丈夫,全然无视繁锦般上去亲密寒暄。戚爷不冷不热给了她一个软钉子,沈绣月变了脸色,推说不舒服下了牌局,众人装作不知道其中就里,嚷着戚爷顶替,戚爷一径沉默。 邱丽上前不由分说拉着他坐下,暧昧道:“哎呀,戚爷,自古夫唱妇随,平日只听你如何疼夫人,今天也定要做个表率。来个‘妇唱夫随’。” 戚爷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繁锦,似乎想到什么般默认下来。众人瞧了他脸色,才放心重新开牌。 他退下大衣,正好面对着繁锦。一同邀他来的正是主人林祥和,也是邱丽的丈夫。上前招呼道:“真是赶早不如赶巧,逸衡,看来这局牌你是躲不过了。” 戚爷一边抓牌一边道:“老林,外滩那个场子的生意,只得一会再谈了。” 林祥和人如其名,是个随和的人,依着墙壁,慢慢点了根烟示意了解。 沈绣月只在沙发上喝了半口茶,便坐到了丈夫的身后,看似在瞧牌,却是一径瞪着繁锦。 众人开始闲聊,谈到百乐门的新歌星,邱丽便道:“我听说戚爷包了那里下月初三的场子,整个百乐门都在热议——下月初三,可不是嫂子过寿么?啧啧,真是好福气。” 众人称赞之时,沈绣月却脸色一变,似乎不敢相信地瞅了眼戚默然,然后低头抿唇微笑。繁锦却只觉好笑,死死捏着牌。用力打到了戚爷面前,他装作不明白,隔着桌布用脚尖勾了勾她。 繁锦脸上发麻,硬着头皮回踩他,却不想被躲过,而脚不知落到了哪位倒霉阔太太脚上,只听“啊”的一声。戚爷笑得乐不可支。 戚爷那一笑是少见的惊骇,看得所有人俱是一怔。 沈绣月明白其中就里,意味深长瞪来,繁锦只觉得她坐在他的身边,就如同一个保护自己鸟巢的鸨鸟,却又较真的执着,暗暗好笑。 又玩了几圈,牌桌上烟雾缭绕,人已经换了一轮,除了邱丽、沈绣月以及繁锦三个女人,只剩下戚爷一个男丁。 邱大小姐邱丽的丈夫林祥和正坐在妻子身侧,亲昵地伸手环住她的肩。 繁锦打牌生疏,戚爷也不掩饰地让牌给她。众人心照不宣,邱珍看得是颇为玩味。反而正主的戚太太沈绣月却面无表情,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繁锦眼光溜了一圈,不由分神,方抓的一颗牌就这样掉了下去,她忙不迭弯了腰去拾。这一弯,却瞧见了颇为惊人的。 只见林祥和的一双油亮皮鞋尖正蹭在沈绣月的细腿上,颇为挑逗。 再看两人的表情,皆是与常无异。 繁锦只觉额头太阳穴“突突”地跳,用尽力气才使得紧抿的唇角不至于翘成一个异常的弯度。此时此刻,她如同嗅见血腥味的饿狼,兴奋而狂躁。 戚爷连赢了三圈,终于也撒手不玩。 天色渐晚,太太们只留了一席继续,其他的或吃茶或回家。 繁锦走到大厅的落地窗前,双手环胸,仔细地拉开海洋蓝的窗帘一角,看到天色渐沉。日光斜斜洒在她的鹅蛋脸上,映成金光,光晕匝了一地,朦朦胧胧的,只见她一身窈窕旗袍,是迷离的珍珠白。 戚爷自身后探出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雪茄。 “点烟。” 她便听话地拾起桌台上的火柴,“哧”的一声划燃,用手习惯性地遮着,放到了他的鼻下。 他近距离地瞅着她,似乎在笑。 她却面无表情,于是他似乎有意无意地吹灭了火柴。 她也不恼,又划了一根,他好似恶作剧的孩子,又吹熄。 她这回聪明了,抓过另一颗雪茄,点起后对接着点燃了他的。 即使不用回头,她也猜得出有多少人正在看他们。 但是,她从前不在乎过,以后更加不会。 他一把拉住她纤细的素腕,她却用力甩开。 “你去哪里?” “你要的,我都给你了。现在,我要离开。” “什么?”他眯细眼,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发怒的前兆。却不知,她是故意的。 “演戏,你包下整个百乐门,为了妻子的寿宴?嗯?戚默然,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是个这么好的丈夫?” 他听了,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地大笑起来。 “苏繁锦,你是在吃醋么?” 他说的那样肯定,几乎让她措手不及。 所有人惊讶地看着大笑的他,不知所措时,他却一把拉着她直接离开了林府,甚至没有顾及主人林祥和的阻拦。 繁锦感觉自己几乎是被推上车的,一路上百般不肯让他靠近。 方下了车便直接冲进二楼卧室,毫不犹豫把门上锁。 她紧张地贴在门前,听着他稳健上楼的脚步声,就好似心跳一般清晰拍在胸口,每一下都那么用力。 “开门。”他的声音有着揶揄。 她不搭理他。 “繁锦,别闹,快开门。” 她听到拍门声渐渐变重,知道他要怒了,心下越发不安,可是辗转想起牌桌上那些阔太太的话,她便不想原谅他。 “滚开!” 她又听了会,竟然没了声音。想到他这样快放弃,越发气恼,一古脑坐在沙发上,用力甩掉高跟鞋。抽纱蕾丝的深色沙发好似有钉子般,她坐如针毡。闷头想了半晌,正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听电话铃蓦地想起,她下意识提起,已经晚了。 本以为会是戚爷,却没想到是邱珍。 “繁锦,对不起。” 她只觉好笑。 “邱珍,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不知道你和戚爷——如果我知道……你也就不会这样尴尬了……我已经和姐姐吵了一架,我以后再也不会让她那样做了。还有,你要小心,刚才你被戚爷带走,你不知道戚太太的脸色有多难看……” 电话突然被挂断,繁锦侧过头,便不可思议地看到戚爷不知如何站在阳台,手里是被拔断的电话线。 “和我一起,你要专心。” 他的笑很冷,是他一贯的风格,看得她头皮发麻。 “繁锦,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她“啊”的一声,还没来得及跑便被他几步追上,用力圈在了怀里。 他每次这样暴力,都是愤怒之时。 “戚默然,你放开我——”低头看到他的袖腕有未干涸的斑斑血迹,不禁哑然:“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他毫不在乎地笑。 “卧室旁的厢房,窗子爬进来很简单。” “你疯了!这里是二楼!”纵横上海滩的堂堂戚默然“戚爷”,竟然跑去爬窗?! “没错,我可不是疯了——才会这样在乎你!” 她整个人被禁锢在怀,挣脱不开,只得让他狠狠地吻了。末了不甘心,又回咬他的下唇。 他毫不在乎地舔干净渗出的血,有点魅惑的性感。 “你在胡乱吃什么醋,我何时说过我包下百乐门的场子,是为了给那个女人庆生?” 她一怔。 “下月初三——你真忘了?” “也是……我的生日?”她恍然大悟。“难道……” “还记得我教你跳舞么?本来是要给你惊喜,只是没想到你这样自作聪明,乱吃飞醋。” 她暗自恼怒失态,便不说话。 “不气了?嗯?”他笑着耳鬓厮磨,极尽温柔。她侧头,对面一个落地西洋镜,光鉴亮人,里面的那个她正靠在他的背身的肩上,听着他的情话,神情却是落寞的。 即使如同此刻紧紧贴近他的心,也听不到他的心跳,满耳轰隆的都是“咣咣”的摆钟声,又是流失的时间、又是相似的过去:她记得那一年,她生病卧床,床头一个佛陀湿婆像旁小铜钟咣咣地仔细走着,总是散发着年日久远的霉味,她只有在六点一刻才能盼到他下学回来看自己,于是不断地盼啊盼,待得他离开了,她便打开玻璃罩子,将时针一点点拨回六点一刻,总是盼着他就这样永永久久地陪在自己身边…… 可是,那样的时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镜中的她诡异地看着背影中的身边人,水眸黑白分明,一如她的爱恨。 她咬住他凸起的男性喉结,低低倾吐:“你是在乎我的,对么?” 他的背影轻颤,嘶哑道:“繁锦——你究竟还要我怎样?” “还不够,远远不够。”她要如同菟丝花一般,紧紧禁锢住他所有的爱! 她又勾起一抹笑,“默然,寿宴那天……把她也请来吧。” 他为之侧目。 “那时,我会预备一份意想不到的‘特殊礼物’。”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十六章 章节字数:3357 更新时间:09-07-23 22:35 却说这一日尚早,繁锦便已起了床,她披着件撒金朱红旗袍站在窗前慢慢拉开帘子,那朦胧的日光刚刚露出个小脸,淡薄空气又细微的尘埃零落,落在她清丽的素颜上,五官都已模糊,唯有那一双灿灿生辉的黑亮眸子,异常的耀眼。 戚爷在床上翻了身子,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立刻如同一只优雅而狡黠的猫儿,转过身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身边,正打算去掐他的鼻子,却不妨被子一掀而起,她倒被他抓上了床。 “小妖精,又想使坏?” 她翻身咬住他的耳垂,一路至喉间的凸起,留下激情的吻痕。 男人在早上的性欲总是出奇的惊人,如此被撩拨,他又怎么能忍得住,于是又是一番缠绵。 不知不觉日上三竿。 管家来敲门时,她还蜷缩在他怀里,如同一只爱撒娇的波斯猫,他低下头,便看到她粉嫩的侧颊,不由得咬一口。 这样的时光终归是短暂的,起身为他穿好了衣服,被抱着坐到了餐桌边,两个人互相喂饭,直到她自己都觉得酸的掉牙,才送走他。 临出门他还嘱咐着一些琐事,这倒不像他了,不过是去一趟南京,他上个月去香港,可是整整四天没有音讯的。 早和邱珍约好了,这几日和她一起打发时间,由于时间尚早,她还没有来接她,繁锦无聊地依在二楼螺旋形西洋梯上,想到他是否也如此这样的对着别的女人做过同样的事时,一丝异样的嫉妒与不甘便心头升起。 环视了四周奢华的寂寞,她突然厌恶这样独处。 等了不出半盏茶的光景,邱珍的车便到了楼下。本来打算一起去听戏,可学校有演讲活动,邱珍要她一起凑热闹。于是她换了久不见的学校制服。 她一上车,便注意到邱珍的不对,只见她一张脸拉的很长,似乎在和谁做气。 询问下才知道今天的演讲她负责最后一节的献花。 “如果你不喜欢,尽可以拒绝啊。” 邱珍犹豫道:“这怎么能行,可不能便宜了陈家那小妮子。” 繁锦但笑不语,估计这又是场富家小姐争风吃醋风波,无聊至极。 两个人说说笑笑,到了学校已经接近尾声,这场演讲不仅请来了著名学者社会名流,甚至还有军校的一些教官。都是为了宣扬一些社会的主流感念,繁锦不懂,只听邱珍说最后压轴的是个人物。 可是什么人物,她也弄不懂,只知道大概是军队里的大官。 因为那人上场前,整个演讲的学堂大厅已经四处安排好满满的岗哨,甚至还有戍卫队。 繁锦和邱珍由于来迟了,因此偷溜到后排场幕的隐蔽地方寻了座位,从斜角只看得到半个讲台,而正午的阳光自侧棚的窗口投了进来,整个讲堂人多雾绕,显得异常沉闷。 她垂着头,有些后悔跟来凑热闹。一旁的邱珍却突然推了推,指着那上台演讲的军官道。 “咦,怎么演讲的人变成了清和。” 繁锦毫无兴趣。 邱珍捧着花,突然伸手握住繁锦。她只觉得那手异常的冰凉。 转头看了眼,才发现邱珍满头是汗。 “繁锦……我肚子痛。” 繁锦忙接过花,“我陪你去厕所。” 邱珍等不及回话,已经跑开了。繁锦只有拿着花追,向前走了不过数个台阶,却被一位老师拦住。不由分说的就拉着她去了后台。 “真是的,害得我到处找献花的同学。你到底是坐哪里去了?” 不等繁锦辩解,只听帘幕外掌声雷鸣,自己已经被人推了出去。 她只得硬着头皮走向那正中央的背影,或许是因为穿着军服,整个背部笔直而高大,修剪利落的发尾贴合着白皙的脖颈,修长而文雅。因为是背着光,她的角度只看得到他握着电筒子的手。 他仿佛回过头,朝她伸出手。她却犹如魔怔,只呆呆地垂首看着他的手。 那样的熟悉感,今生今世,便唯有那一人。 就在她抬头的那瞬间,事情就发生了。 不知道学生中是谁大喊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回荡的巨大枪响以及杂乱的奔逃。 繁锦只听到身旁有人中弹歪倒,似乎是致命一击,迅雷不及掩耳的倒地,那血“噗”地喷了出来,数滴溅入她的眼中,烫热无比,无论怎样去揉都是一片血红,便无端地惊恐袭来。 立刻有人环住了她的肩,半推半抱地带着她往幕后走。身旁的脚步声训练有素,丝毫不见惊慌,繁锦猜到那是他的戍卫队。 幕后很暗,由于走得匆忙,她被拖拉的帘子绊的趄趔,他立刻稳稳接住。 “你是谁?” 男人没有说话,她感觉那双手若有如无地拂过她的眼。 他终于说话了,声音却是那样的陌生沙哑。好似声带受了伤。她不由得失落。 “我叫邱清和。”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声音,哪怕她现在看得见,这也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既然永远不可能是他,她又在期待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咬牙一把推开他。 慢慢站起了身,她抬脚走了出去。 然而出去便后悔了,人群那样混乱,她被挤在其中不得动弹,好半晌慢慢看清了,才发现是眼泪洗去了那些不可留的血腥。 繁锦随着人流慢慢挤出讲堂,看到外面几个被捕的外校学生一边喊叫着一边被压倒在地就地枪决。 那血撒了一地,还未来得及冷却,她的心已经凉了,一直奔逃到校门口,又被堵截,看来是要一一严查。 这时看到邱珍不知哪里跑了过来,拉着繁锦不知朝那卫兵说了什么,立刻被安全的送走了。 直到上了车,繁锦一颗心犹在噗通地乱跳着。 邱珍的脸色也不好,比刚才更苍白了。 “真是吓死我了,突然就想起枪声,没想到世道乱成这个样子,都是这些革命党闹腾的,你没有事吧?” 繁锦摇头,不说话。 邱珍也不知说什么好,想要安慰,却找不出话来。 繁锦瞅了她一样,“你肚子还疼么?” 邱珍摇摇头。“吓都吓死了,早不疼了。” 可繁锦还是陪着她去了一家日本医院,邱珍还埋怨她大惊小怪。 其实她也不敢闹大,家里三姐妹属她最小,如果回家让家庭医生瞧了,又要费一番大动静折腾了。 又过了数日,邱珍约着繁锦出来看戏,表示讲堂惊魂的歉意。 两个人坐着黄包车来到戏院时,正是热闹的光景。 听得是沪剧,很有特色的上海地方戏,主要曲调有长腔长板、赋子板、三角板等,委婉动听,正是江南的水乡情调。 邱珍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自是喜欢的紧。 只可怜了繁锦这个北方人,平素戚爷也喜欢这种小腔小调的东西,她只得陪着听。根本没几句听得懂,唯一认识的还是他有时说的上海话。 台上的上手、下手操着胡琴,击响板,正自奏自唱。 一出折子戏,唱的正是《小分理》。青年书生与富家女有私,约期相会。但三次约会,书生均因故失信。第四次约在八月中秋,富家女准备了丰盛酒菜,等到二更仍不见书生到来,无奈只得请父母同饮赏月,此时,该书生前来践约,见富家女父母在座,只得返回。翌日晚上,书生爬过富家女家围墙欲去责问女方,不慎跌入荷花池,卧病不起。病愈,书生再去看望,富家女责怪书生不该四次失约,书生说明前三次原因,亦责女人不该在第四次戏弄他,经解释,双方误会冰释,重归于好。 戏子们卖力的唱,下面的观众跟着故事或喜或忧,倒是入迷的很。 繁锦和邱珍坐的是隔间,小小的二层环楼,抬起头便可看到对面的戏迷,认识的打招呼寒暄,不认识的秉持着身份点个头。这个时间大多是富家太太小姐们坐场子,估计都是麻雀桌上玩得累了,来消遣的。 繁锦今天尤其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可不着痕迹地环绕盼去,却寻不到视线出处。抓着瓜子闲嗑,终于熬到了中场,一阵叫好的捧场声后,纷纷砸了银子下去。那拉着胡琴的白脸书生笑着拾捡细软,繁锦觉得好笑,果然戏子都是捧出来的,她当初如果换个地儿,也许戚默然也得这么个捧她法。 突然那书生不动了,大家看到他拿着一枚硕大的金刚钻戒指,朝二楼一处遮着帘子的隔间弯腰行礼。 众人的目光不由好奇,也不知是谁出手这么大方。 繁锦看到那帘子半拉开,站出一个美丽少妇,神情倨傲,却又艳丽无比。 她不由得抚掌大笑,这叫什么? 可真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十七章 章节字数:3689 更新时间:09-07-23 22:36 邱珍看着沈绣月坐在对面的隔间瞪着眼的样子,便知要不妙。正寻着法子准备带着繁锦离开,却哪知繁锦突然站起了身子,自己绕了过去。 沈绣月冷着脸,让人应了门,看着那妖娆女子一步步走近自己。 这就是戚默然喜欢的女人,狡黠而美丽,并且张扬的毫不掩饰——可她的面上完全不是这样,标准的小媳妇样,看着自己好似瞧见母夜叉一般的怯生生模样。怕是男人见了都会心软吧。 还真是会演戏,果然是个戏子出身。 她冷笑着,看到她小心翼翼地给自己请安,还真是个二姨太的模样,当着这么多看戏的人,她演的还真叫一个顺溜。 她倒想瞧着她能怎么样,上回邱丽那里让她在那么多富太太和戚默然前抹了她的脸面,她如果不扳回一成,倒不是她沈绣月了! 繁锦仿佛不知道面前女人的心思,慢悠悠站起身,然后当着许多看戏的人面,拉上了那阁子间的帘子。 那怯弱的模样,在落下帷幕的那一刻,终于消失无踪。 她转过身,半挑着眉,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却说邱珍立在走廊外坐立不安,眼见着繁锦进去了,对上沈绣月那样跋扈的女人怕是没有啥好果子吃的。 正犹豫间,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惊怯的低唤:“太太,求您放过我吧——” 邱珍心下一惊,终于按耐不住,用力的拍门。 “繁锦、繁锦,你怎么了?” 没有人回应,她指着门朝一旁管事的吩咐道。 “给我把门撬开!” 那管事的哪里敢怠慢邱三小姐,可是想起里面那尊可是堂堂戚爷的正妻,又犹豫起来。 这女人争风吃醋的事情,他看得多了。不过今儿个里面那叫的可正惨。 邱珍气的火冒三丈,竟然一把抢过铁锹,正要一撅子下去。那门竟然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她忙不迭拍开,便瞧见沈绣月正握着门把,脸色惨白,仿佛看到鬼一般。 邱珍来不及深究,只看到繁锦伏在地上,整个人以及没有力气一般,十指在血泊中抽搐着——不细看还好,那哪里还是人的手,指尖出早已血肉模糊!竟然是硬生生把指甲带着肉拔了出来。 “天啊!”邱珍的眼泪便流了下来,上前去扶起疼的快背过气的繁锦。搀扶着她往外走,经过沈绣月的时候,繁锦惊惧地软到在地。 “太太,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所有听到的人,皆意料之内地看向沈绣月。 只见她全身颤抖,上前便掴了繁锦一巴掌。 邱珍再看不下去,指挥着管事的,叫了车一路送到医院。 上了车,繁锦反而安静了。邱珍奇怪,突然繁锦一把抓住她。 那一瞬间,邱珍以为看到她在哭,可是繁锦,只是在笑。 是的,她在笑。 在医院包扎伤口的时候,繁锦一直面无表情。唯有痛极的时候,才会微微蹙起眉头。 邱珍看着,不能否定,即使是这样,繁锦也是极漂亮的,那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美丽。 并不仅仅是容貌,而是气质。 她忧郁而活泼,可爱而深沉,青春而老练。这样的女人,集合了所有的矛盾。一如她刚才的笑容,那样妩媚却苦涩。 邱珍说不出来,但是她只知道,这个人的内心,是苦涩的。 繁锦看完医生,已经日渐西沉。她自然是要回衡山的公寓。可是邱珍不允许,硬拉着来自己家。说是她一个人,不方便照顾受伤的手。 繁锦实在是攸不过她,只得跟着来了邱府。 说是府邸,其实不过是座别馆,邱家的产业多,邱珍带她来的不过是她钟爱的其中一座。 下车往正苑走的时候,邱珍告诉她,这里很安静,所以特别适合静养。 对于她的盛情和细心,繁锦是不无感动的。 有下人走了过来,对着邱珍不知说了什么,便瞧见她变了脸色。 “怎么了?”繁锦自然要关心一下。 “没什么。”邱珍顿下,考虑很久,又道:“我二姐她也来了。” “那么,我应该去打个招呼才对。”毕竟是客人,繁锦介意道。 哪知道邱珍立刻拦住了她,那样的坚决。 “不,我们不去打扰她。”邱珍咬着唇,似乎有着委屈,却不知道从何而来。“她也不会来打扰我们的。” 早有下人准备好了房间,止疼针的药效还没过,繁锦的伤口麻麻的,好似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她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正是晚饭时间,她手不方便,所以有人专门送到了她的房间。 因为药效过了,手开始锥心刺骨的疼,什么食欲也没有了。只得慢慢打量起这间屋子,朱帘绣木,紫红色的轻纱笼罩着床沿,床边两米远处立着一排木制镂雕彩漆屏风。地上铺着大红毡毛地毯,脚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好似踩在雪里。檀木桌上的红烛闪着朦胧的光,一樽雕漆四角香炉徐徐冒出袅袅的轻烟,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香味。 有人推看门,是个端茶的小丫头,长的白白净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好似小猫。说话也客客气气的,很招人喜欢的孩子。 “苏小姐,这些药是医生吩咐的。” 繁锦点头,默默吃了药。低头时注意到那小丫头的眼圈红红的,大概是身份低贱,受了委屈吧。 大门宅院的,这种事向来屡见不鲜。 叹口气,繁锦复又躺下,那小丫头守了一会大概以为她睡了,慢慢走到了隔壁。不一会又进来一个丫头,两个人在一起低低絮语。 繁锦断断续续地听着。 “……你不用安慰我。” “凤丫,不见得会有事情的。” “你没在主宅伺候过,自然不知道,二小姐有多可怕,尤其是牵涉到表少爷……” “表少爷无心的一句话而已。” 另一个开始低泣。 “可是二小姐的眼睛,好想要杀了我一样……” “……你连二小姐的样子都没见过,就知道了?” “不!娟子你不知道,表少爷不过是夸我的眼睛长得好,二小姐就让管家寻事抽了我鞭子,还把我扔到这个别馆,现在她又寻来了,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不然……你跑吧。” 繁锦再没听下去,昏沉沉地又睡着了。 梦里她在无尽的黑暗中一个人游走,怎样也寻不到出口,她淌水而过,全身浸在了冰冷中,好不容易爬上了岸,沈绣月却站在她的面前,惊惧地看着她。 她看到水中倒影的自己那样的可怕,十指的血水,不断地渗下,殷红遍遍。而那表情如此的狰狞,她执着剪刀,那样慢慢地挑着,每一下都是隽永地痛楚,刻到了灵魂深处。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对那人的恨,只有在这样无人时刻才终于压抑不住地张扬而出。 沈绣月惊叫了,她却一个惊醒睁开眼。 因为她侧耳细听,才发现是真的有人在惨叫。 她起身推开窗,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园子里有个女孩在没命地奔逃,仿佛身后有人在追杀一般。那女孩闪进假山中,便不见了声音。 繁锦看着担忧,不由得起身下楼追去。一路上异常的安静,偌大的屋子,白日里的那许多下人们却突然都没了踪影,也或许,他们此刻正趴在门后静静地听着。 繁锦越走近那假山,越心惊肉跳。 她只听得到一种奇异的声音,似乎是刀片刮在骨头上才发得出的摩擦声。 她突然之间害怕了,不自觉退后一步,却踢到了碎石头,“咚”的一声,带着低颤的尾音,敲破了夜的不安。 山后有人慢慢走了出来,一身血衣的女子,长发隐藏下,是张半面被灼伤的可怕鬼脸,手上还拿着血淋淋的小球。繁锦只一眼便惊恐地叫了出来。 那是一双刚挖出来的眼睛! 突然,女鬼说话了。 “我,认识你。” 说罢,她提着刀便朝繁锦刺来。 繁锦险险躲开,本能地无助刀刃,血汹涌地流下来。 真真是千钧一发,邱珍赶了过来,立刻指挥着下人拉开两人。 繁锦全身无力,几乎是被人半抱着带回了房间。 杂乱间,她听到邱珍不断地重复一句话,仿佛是救命稻草一般。 “快给表少爷打电话,叫他马上过来!” 繁锦喝了大半盏茶才停止颤抖,一旁的下人开始还以为她冷,不断地送上衣被。 她自窗子看到有车驶入了院子,紧接着那疯女人便被人送了出来,车上下了一个男人,细心地脱下自己的外衣温柔地披在了她的身上,不知他说了什么,疯女人便不再挣扎,只紧紧地靠近他的怀中。 由于他背着身,繁锦只看得到他白皙的脖子,以及修剪整齐的发尾,以及立挺的衬衫领子。 她想到了什么,问了声身边的下人。 “那个就是表少爷?” 下人立刻点头。 “你们的表少爷,是不是叫做邱清和?” 下人又点了头。 车子慢慢开走了,邱珍这才终于有功夫来看受惊的朋友,满含着歉意坐在沙发的另一边。 “对不起,繁锦。我的二姐……” 繁锦开始同情这个纯真的女孩。 “我的二姐原是个很好的人,真的。”邱珍用力地点头,仿佛要以此证明什么一般。“只不过,她爱上了魔鬼……” 繁锦便只有沉默。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十八章 章节字数:3298 更新时间:09-07-23 22:37 第二天换了个丫头给她送药,她便知道,昨日那个眼睛像猫一样的女孩子,已经不在了。 她只是因为男人的一句赞美,便送了性命。 错的不是男人,也不是疯狂爱上男人的凶手。 而是她自己。 因为她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的命运。 繁锦笑了,这便是她对此总结出来的道理。所以,她要足够的强大才行。因为她宿命的魔鬼,可是戚默然那个男人。 衡山那里来了电话,说戚爷还要半个月才回来。中途问到她,得知她不在家,很是生气。 繁锦咬着牙,心想这个男人还真的把她当做金丝雀了。 手上的伤没有预兆的痛起来,她想起还在医院的姆妈,于是收拾一番出了门。 坐在姆妈床边,嗅着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她忍着胃中翻腾的恶心。 姆妈的表情永远是的慈祥安逸的,在她的怀里,她永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而姆妈毫不遗留给予她最大的关怀。 “姆妈,你的病如何了?” “手术很成功,姆妈不看到小姐出嫁,是死不了的。” 姆妈絮叨地问了许多事情,繁锦不紧不慢地回应。话头提到秦默喻时,姆妈还一个劲儿地夸他。繁锦才知道这些她疏忽的日子,都是他帮着照看姆妈。 “小姐,你也不用瞒我,这几个月你突然间拿得出这么多手术费,都怪我——那个人家怎样,你打小心高气傲,性子也不好,如今你这样只算做小,不知该如何委屈。” 繁锦沉默,终究是传到姆妈耳里了么?半晌只道。“姆妈,是个不错的人家……您别为我操心了。” “不错?那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而且,我听说……那男人姓戚?”姆妈的声音甚至是惊恐的。 繁锦侧过头,不让人看清自己的表情。 “姆妈——这是我复仇的代价。” 姆妈听了全身一震,许久才诺诺道:“造孽啊……你怎么还惦记着过去?那人……你和三少爷的事情,都知道么?” 繁锦不想再说,便任性的沉默了。她为掩饰手伤,故意套了件宽袖的长衫,可还是躲不过姆妈关心眼睛么? 姆妈知道她的性格,自然也不再问。 姆妈抓起一个苹果慢慢削起来,繁锦合目,太阳暖洋洋地照过来,昨夜烟云仿佛都是一场梦,天亮了,她的噩梦却永难醒了。 又平静地过了半个月,繁锦算准了戚默然回来的日子,故意继续拖着不回衡山。 果然不出第三日,他找上了门。 她穿着浅蓝色小礼服,带着同色长筒手套,优雅而简洁。背手站在旋转楼梯上,看到他立在下面,仰头看着自己。依旧俊美的容颜,清冷的表情,看来是真的被她气到了。 他朝她伸出手,十足一个绅士动作。可语气却是那样霸道而凶悍。 “给我下来!” 她笑着,好似一只慵懒的猫,故意绕着弯子,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眼中全是被相思折磨出的血丝,看来起狰狞可怕,却又那样让人不舍。 他早已等不及便要上前拉她,可是后者却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身上,裙下遮掩不住的雪白长腿妖娆地探了出来,紧紧勾着他的精悍的腰,环住他脖子的纤细双臂如此暧昧。 这个吻几乎是理所当然的缠绵炙热,她感觉自己就要被他吞吃入腹了。 可是,究竟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想到这里,她放荡地笑了。 “小妖精。”他拍打她的屁股,好似惩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宠溺而无奈。“我走的时候你是怎样答应我的?你说会乖乖等我回来,却故意不给我电话,非要闹着我来接你,对不对?还笑,你是要媚死我啊。” 她的眼神勾人,躲避着他的逐吻。“是啊,我就是要让你死。” 他忍不住地将手探到了她的裙下,喘息已经开始加剧。埋首在她胸前的头那样贪婪,她依旧媚笑着,他简直骨头都要酥了。 “房间在哪?”他不由分说,便抱着她走到房间里,不顾下人们的眼光。 房门一关,他再没有枷锁,迫不及待地将她压在墙上,从后面进入了她。 她觉得疼,咿呀地叫着,一不小心痛出了泪水。 可是她依旧地笑,慢慢让泪水流到嘴里。细细吞下,才发现,那是酸的。 他不容易尽兴,好在还记得身份地点。便自控地穿了衣服。一边看着怀中自己疲软的女人,一边褪下了她的手套。 那双手,自然是不堪入目。 他的眼中没有惊讶,只有掌握一切的睿智,对于她的瞪视,他视若无睹。 “知道么,苏繁锦。你是个很坏很坏的女人。” “可是你喜欢,不是么?”她斜睨着他,问的那样狡诘,好似一只慵懒的猫。 他便笑了,温柔地点吻着她手上的每一寸肌肤。 “是的,我喜欢。你的一切,我都喜欢,包括你的坏。” 她难得见到他这样好脾气,难道在床上得到满足的男人,都这样么? “可是。”他漂亮的指骨突然用力扣住她的伤口,那样温柔的语气,却说着可怕至极的威胁。“如果你再这样试探我的底线,我不保证下一次,我会不会扭断你这颗讨我喜欢的小脑袋,懂么?” 她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吓得,唇色一下子惨白。 她点头,依旧是乖巧不过的样子。 “很好。”他提起她的下颔,温柔地道:“告诉我,这一次,你又想要得到什么?” “我要回家。”她笑了,那样的纯洁和无辜,眼中闪着的,却是看不懂的东西。她没说的是,她想回的,是他的家。 于是告别了邱珍,她被他抱上车。他身上的烟味再熟悉不过,她缩在他的风衣里,慢慢睡着了。 繁锦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衡山公寓,侧身便看到他睡在身边。 想起他们好久不曾如此亲昵过,又翻了个身。 她睡得不好,眼睛都浮肿起来,于是起身坐在梳妆镜前独自置气。 他醒来看到她坏习惯地在涂指甲,不由低低笑了。 他这一笑,仿佛前尘往事都已烟消云散。令人不由得豁然开朗。 “怎么又不开心了?”他问。 她翻了白眼,撒娇道。“我饿。” 他翻了个身,不肯起来。 “叫王妈把早餐送上来,你吃什么?西式还是中餐?” 她想了想。“我要吃皮蛋瘦肉粥。”又道,“还有豆浆。” 他皱眉。“皮蛋对伤口不好,你现在吃不得这个。还是让他们炖些补品好了。乖,我知道你不喜欢燕窝雪蛤那些,祖宅有好几个点心师傅,手艺都是一流的。我调来个给你。” 她歪着头,似笑非笑。 似乎并不突然地,她道:“既然如此,你带我回祖宅吧。” 他回头瞅她,慢慢摇头失笑。 “苏繁锦,你真是个坏东西。” 并且,野心十足。 之后他一直没有说话,她也不在乎,终究吃到了她的白粥和豆浆。 她一贯如此,想要的,总是能得到。 她了解他的性子,一般不反驳,便是默许。 果然下午的时候便有了专车来接她,她的行李都是专人打点的,所以也不着忙。 就如同当初来到衡山公寓一般,她离开的同样突然。 老爷车一路颠簸,明明是平坦的阳关大道,她坐在后车座,却怎样也看不到阳光。 这一条路无论多深多远,终究是她的选择,一如当初,她早没有后悔的权利。 戚家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祖上曾是晚清的大官宦,后来进入民国,才开始下海经商,都说富不过三代,可到了戚默然这一代,生意却是越做越大,外界都只道这跟戚默然的性子有绝大关系。 虽然有时好大喜功,但戚爷毕竟是戚爷,手段自是非同一般。 戚家祖宅是典型的中式建筑,长长的回廊和青绿琉璃瓦的四合院、青砖地,一路到弄堂深处,足足占了方圆不知多少里地,在这寸草是金,纸醉金迷的上海滩,拥有这样的地产,恍如做梦一般。 但是祖宅年头过久,几经翻修,也有了不少西式建筑,就如同繁锦入住的西屋,便是一座官邸般的三层洋楼,从房上的玻璃屋看去,还可看到不远处的山脉。 戚爷告诉她因为祖上说风水好,所以祖宅靠山,可他小时候经常去那里探险,甚至有次上山伤了膝盖,以至于那伤疤现在还印在上面。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十九章 章节字数:3800 更新时间:09-07-23 22:37 搬来后的第二天,才知道沈绣月常年住在娘家,偶尔回来,也只是住东屋。繁锦喜欢这里安静,是个安养的好园子,就派人自医院将姆妈也接来。 偶尔听得老佣人们谈论起东西屋的不同,竟然会议论起西屋闹鬼,她对此啼笑皆非。 如果这世上有鬼,那么为何她从未在那人逝去的日子里见过那人?甚至是梦里也不曾。还是,是她自己将他在心的牢笼里紧闭的太深,不肯放出? 西屋更多时候是戚爷住的,他同样不习惯老建筑里的氤氲,照他自己的说法是,那里年头太久,有股让人忍无可忍的霉味。繁锦呆得愈久越是发现西屋充斥的皆是戚爷的味道,这里到处是他的痕迹。 书房的书架摆满了他喜欢的书,除了英吉利字典还有数本他喜爱的《三国》和《史记》,以及《后汉书》等。她翻开一本《鬼谷子》:“故言「死亡」、「忧患」、「贫贱」、「苦辱」、「弃损」、「亡利」、「失意」、「有害」、「刑戮」、「诛罚」,为『阴』,曰『终』。”只见,下面用小号软毫圭笔以小楷评道:“纵横一生,究其‘没落’。” 她没想到像他那样西式做派的男人,也会用毛笔工整写小楷。 她合上书,发现阳台静静摆放着几个烫金像框,一溜儿的黑白照片,阳光下清晰分明。有的是戚爷十几岁的照片,那时还是俊朗年少,自有一番风流倜傥,有张骑在马上,穿了一身笔挺戎装,真真有种“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意境,而其中唯独少见和家人的合影,唯一的一张,是他小时候被母亲抱在怀中的留念照,里面的女子还是晚清的长襟旗袍,两把头在头上高高隆起,燕尾梳得熨帖,耳际一对景泰蓝瓷耳坠小巧地荡漾着,旁边立了个青袍男子,温文尔雅。因为年日许久,照片已经是微微泛黄,岁月磨砺终究是无情的。 繁锦原以为那是戚爷双亲,没想到拿起镜框,才发现后面隐约记着:然儿四岁与母亲舅父合影留念。 估计然儿,是他的乳名。 繁锦如此逛了三天,终于把整个西屋看了个遍,医生本嘱咐她多休息,手伤才会好得快,可她着实闲不住,便开始琢磨着把西屋重新装修。 如此一来被她向戚爷要来的孙天雷就成了半个跑腿的,终日忙里忙外地准备按照繁锦的想法更换西屋。 这一日繁锦方吃完医生开的药,便看到桌上置了一盘色泽诱人的萨其马,不由分说抓起一块。 姆妈这时走进来,身后跟着孙天雷。 繁锦叫道:“还是姆妈最好了,知道我喜欢这个。” 姆妈一怔,“小姐,这不是我准备的啊。” 繁锦还来不及反应,孙天雷见门口一丫鬟神情闪烁,那丫头见孙天雷一眼探来,更是惊的汗如雨下,最后竟夺门而逃! 孙天雷凭着多年的警觉,已经立马上前一把拍掉了繁锦手中的点心。低唤道:“那丫头是太太房里的……” 繁锦从不是糊涂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七八分。 这时那逃跑的丫头已经被人架回来,连正眼也不敢瞅繁锦,只是瑟瑟发抖求饶道:“苏小姐……二夫人,您饶了我吧。” 繁锦看着,笑了。 “谁是二夫人?你这丫头手脚不干净,连嘴巴也奔。”看她那模样又的确可怜,最后挥手道:“罢了,把她交给戚爷处置。” 说完便转身离开。 繁锦心情不好,于是贪睡了整整一天,戚爷回来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整个戚家祖宅都点了灯,从西屋看去只见一片灯火辉煌,她却颇有斯人独憔悴的感概。 他见她不说话,也不动声,只询问了下人她一天饮食状况等。听到她因为贪睡没有吃药,不由得皱眉。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吃老什子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了。你也不用费功夫问这些。”繁锦坐在阳台摇椅上,她还穿着紫纱睡衣,长发随意散了开来,窗扉半掩,一阵风吹进来,都荡了开,好似薄薄一层黑纱,让他看不真切。 他看她这样不爱惜身子,老爷脾气冒上,也懒得去哄。简单换了衣衫便坐到床上抽烟。 自从裸画后,他有时便这样对她不冷不热的,她知道那是他在跟自己赌气。她想到这,也莫由来岔怒,回到床上继续睡觉,他见状抬起手要搂,她却偏滚到另一侧,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形有些消瘦,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鼓起的腮部,粉嘟嘟的还有些可爱的稚气,好似波斯猫一般。 他终于失笑,主动凑过去。狼吻了她一口。 “好了,你不想问我怎么处置了小芹么?” 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小芹”是指白日里的那个女佣。 他眯细眼。“你倒是大度,连要害自己的人都忘的这么快。我怎不知你原是这么不记仇的?恩?”他一语双关,颇有些怨恨的语气,她只装作不懂。 “我不感兴趣你把她怎么了,我只想知道你要怎样处置沈绣月。”她想看他的脸,却被一把按住了头。他沉默了许久,声音冷得可怕。 “对于不听话的女人……我的手段,你不是一向最清楚不过么?”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知道他一向不出手则已,出手则腥风骤雨,不得宁静。 他慢慢勾起她的下颔:“怎么,害怕了?你既然跟了我,便该时刻记住,我是什么样的男人。” 就在繁锦瞪着眼时,他却忽地笑了。 “放心,我会如你所愿。可是——她毕竟还顶着戚太太的身份,我得要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最后一句咬得狠了,听来不觉变味:“彻彻底底的明白!” 繁锦想着他这句话,一夜难眠。 夜里安静,她辗转反侧。 待得后半夜,西风飒凉,她浑浑噩噩满头是汗,只心念着不知是谁打开了窗子,于是勉强撑开眼缝,黑漆的屋子里,她除却枕畔人沉稳的呼吸声,便只感觉到一阵异常的视线。 床头似乎有着模糊的人影晃动,她讶然之际转过头,几乎惨叫出声! 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黑暗中那一头犹如海藻般疯长的发肆意张扬着,幽幽泛着冷光,正在戚默然的床头上俯过大半个身子瞪视着他。 突然,她朝繁锦转过了头,极度狰狞的表情,诡谲的目光毫无善意,整个头部与上身折成了一个奇异的角度。 繁锦想起方到这里时那些闹鬼的传闻,不由心里阵阵发寒。 她忍无可忍地大喊出声—— 却原来是个梦。 本想叫醒一旁的戚默然,可想到有次她无意中对她提起闹鬼的传言,反而被他莫名其妙的训骂一顿,只好打消念头。 她缓下冷颤,轻手轻脚地爬回戚默然身边,紧紧挨着他,想借他的体温来除去这一身的冷汗。 可是无论如何再睡不着,便只好默默数羊,迷糊间,忽然床头的电话铃响了,听在这夜里异常刺耳,但只叫了几声就立刻被切断。她知道是他提起了话筒,立刻不作声装睡。 “……什么事。” 她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嚷声。 “我知道了。”戚爷似乎叹了口气。 挂了电话便听到他起身穿衣的“悉簌”声,她决心装到底,也不揭穿。不想戚爷突然探过身,灼重的呼吸吐到她的脸上,心下一惊。 “锦儿?”他低唤了句,见没回应才转身离开。 她确定他离开的够远后,才光脚跑到窗前,汽车早已发动好,见到他后立刻有人开门请上。 他便这样一路开出西院,她看着那方向想了许久,终于确定,那是沈绣月所在的东屋方向。 戚爷是清晨才回来的,一身疲惫,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无从知道。既然他想要瞒着自己,她也不便多事。 她有时候就是这点好,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太上心。 起床后装作没事人一样把他送走,她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书,姆妈端来补品,是她喜欢的酒酿汤圆,甜得让人爱不释手。小的时候家在北平,很少有像样的南方小吃,幸亏姆妈是江苏人会两手家乡菜,她才有这口福。记忆中的他常戏谑她不像北方人,反倒娇气的像个江南小姐。她问他,这话是夸还是骂。他只打趣地皱着眉头,装深沉的看着自己,她被他气的没法,总要装样子拳打一番,他也知道她是下不了重手的,便不依不饶继续气她,说就这样使小性下去,长大定没人敢娶。 她那时候只及他腰那般高,最喜欢亲他少年俊朗的脸,每次她一使小性,他便只有抱着她亲亲才哄得住。于是,她立刻装作被他气哭,死死抱着他,这回她不要亲亲,只要他长大娶她。 他也许只是当她小,便无奈地一连打发打发她:“好、好。” 可是后来他们终于长大了,这才明白,那是个多么奢侈的愿望,他与她,今生今世,都不可能以这样方式结合在一起。 繁锦捧着碗盅发呆,那烫热的瓷面被十指紧紧捏住,她只觉冰凉刺骨。 姆妈本走了出去,又很快回来,表情有些奇特。 “小姐,是太太唤你,要你去东屋。” 她怔了怔,想来自从来到戚家,还没正式拜访过沈绣月,无论怎样说,她终究是这里的“女主人”。 想到这里,不由得失笑。 “为什么是我去,叫她来见我。” 姆妈颇为为难。“小姐——” 繁锦哈哈大笑,站起身。 “我开玩笑的。我还不至于那样不知趣,这点面子,我暂时不必忤逆她。” 说是这样说,她其实是不想去的。 孙天雷知道了这件事,首先来劝。 “夫人,一切可以等戚爷回来再论,你这样单独去,总是不妥的。” 她挑眉,“有什么不妥?我就不信她真能冲过来掐死我。”如若她真的是这样做,而不是在点心里下毒这样的小打小闹,那么她才不会如今这样失望。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二十章 章节字数:2926 更新时间:09-07-23 22:38 戚家祖宅的确是大,以至于从西屋到东屋竟然还要开车。 饶是繁锦再有心理准备,也不禁哑然。她惊讶的不是因为地方大,而是戚爷竟然和沈绣月分居如此远,其夫妻二人羁绊之薄可见一斑。 和西屋不同,东屋则是晚清式的江南园林建筑。独特的亭、台、楼、阁、廊、坊、桥、榭、厅、堂、房、轩,一应俱全。全园简朴淡雅,水面过半,建筑皆紧贴水面修筑,园如浮于水上。 这让她想起江南的退思园,一样有着低调的古典奢华。 只是住着沈绣月这样性情激烈的女人,让人匪夷所思。 下了车,一路由下人带领穿过亭台楼阁,便坐在了厅堂里等着。 那堂子不大,四周都是精致的古玩,正门后一扇紫檀木雕龙八扇折屏,正端正架着,由于被擦拭的程亮,午后的光晕泛在上面,有斑驳的点点紫红,镂刻无比精致。 她坐在黄梨木椅子上,手畔旁茶几上是壶早已冷却的茉莉香片,她记得那是他喜欢的。看来这里的佣人碍着沈绣月,而她又是这样的身份,连上茶这最基本礼仪也藐视了么? 甚至茶壶旁一个琉璃烟灰缸也盛满了未来得及倒掉的烟灰,繁锦抓起一根只燃了一半的烟,看出这也是戚爷常抽的牌子。除了他,这个大园子里也不会有别的男人敢在这里抽烟喝香片。 看来他昨夜果然是在这里坐了一夜,至于谈了些什么,她倒不在意,只想着一会子沈绣月会以什么表情出来见自己。 如此坐了大半个钟头,耐性渐渐没了。于是起身走出堂子想叫人,不想迎面一个丫头冲了进来,两人撞个趄趔。 繁锦抬起头,便看到那丫头正半弯者腰身,歪着头看着斜上方的自己,身后一根麻花辫子油亮整齐挂在红色花布袄后。她的模样谦卑,是张很小的瓜子脸,杏眼微微挑起,黑白分明的瞳孔好似在观望什么一般,不留痕迹地闪过一丝狡诘。 繁锦莫由来一个哆嗦。 “二夫人,大太太在厢房候着。”言下之意,总算是要见繁锦了。 繁锦只挑眉,“我不是你家二夫人。”她语气冷漠却偏偏配上一张绝美容颜,说不出的诡异。 那丫头明显一愣。 “是,苏小姐。” 便随着那丫头一路去了厢房,午后闷热,水池里几只锦鲤游荡,色彩斑斓。 那丫头打起水晶帘子,便有烟气缭绕,迎面扑鼻而来,呛得繁锦猛咳数声,抬头看到沈绣月显是刚睡醒的模样,不由心下暗笑。 她倒还“真”不把她苏繁锦当回事。 沈绣月一身浅蓝云缎袍子,指了个椅子。“坐吧。” 繁锦一动不动。 沈绣月“噗”一声笑了。 “月余不见,苏小姐越发清瘦了。上次拜你所赐,我一下子成了上海滩社交界的话题人物。我原都不知道,我是个那样狠毒的女子,对了,也不知你手上的伤如何了,我听说苏小姐原是弹琵琶的歌女,这下子可怎么讨得了爷们儿的欢心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手下得那样狠。” 繁锦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轻轻地抚摸自己的手。 “不下得狠,又怎么会真呢?”慢慢转了头,睨着沈绣月。“太太刚才有句话过于孤陋寡闻,女人要讨男人欢心,靠的可未必是手指。这一点,林先生没有教过您么?” “你——”沈绣月冷下脸,两个人都在清楚不过,繁锦口中的林先生正是邱珍的姐姐邱丽的丈夫。 繁锦因为撞破两个人的暧昧,因而那日在戏楼子里以此要挟她,从而上演了一番苦肉计。 沈绣月自是不甘心,她没想过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这样的心机深沉,并且不计代价! “没有毒死我,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沈绣月沉下笑,这件事仿佛是个禁忌,看来戚爷的处理方式让人很印象“深刻”。 “我再毒,哪里有苏小姐厉害。竟然连十指连心的指甲,也可以一个个自己掰掉。”想起那里的场景,沈绣月现在犹然心惊,那是怎样的痛!这个小丫头是真的可怕。 “苦肉计,总是有舍有得。” “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为着翻脸的。” “哦。”繁锦长长低吟声,便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 沈绣月终于变了脸,冷声喝了句。 “翠儿。” 繁锦回过头,才知道她唤的是方才那个丫头。 “夫人。”翠儿诺诺回道,模样很是怯弱。但繁锦一眼便知道那只是伪装。 “你这是要去哪里?” “夫人,我去给您和……苏小姐端茶。” “哦。那走路可得注意些,你一身狐媚,万一不小心又勾搭上什么男人,可对不起老爷。” 翠儿立刻低下头。 繁锦只觉脑中“嗡”的一响。 “夫人——”翠儿生生叫了句,似乎怕极沈绣月。 沈绣月似笑非笑地执起桌案上一杆烟枪,那铜制枪身早被烧得滚烫,她勾起手,无名指上一颗红宝石灼热无比。 “怪可怜见的,叫得这样乖巧——倒是真会勾引男人。”说罢便重重将烟杆烫在翠儿脸颊。 “呀——”翠儿吃痛忍不住叫了句,便忍着泪不敢再吱声。 繁锦这才知道沈绣月是抽大烟的,而今这般模样,只觉夜叉也不过如此。 “够了。”终于不忍心,出口阻止。“再这样下去,我就走。” 沈绣月冷道:“跟我装什么好心,连苦肉计也使得,却见不得一个小丫鬟受罪?你以为我今天叫你来是为什么?告诉你,你那枕边人从来不是什么痴情种子,外面的风流债自不必说,现在更好,勾搭上我的身边人!” “夫人、夫人——”繁锦还没有反应,翠儿已经一跌儿磕了数个头。 “死丫头,你不是一直做梦当二太太么?现在我到让你看看真正的‘二太太’,好叫你死了这条心!” 繁锦转身便走,不想后面一句话,倏地让她击得体无完肤。 “夫人,肚子——这是老爷的啊。” 晴天霹雳,繁锦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仿佛再也爬不起。 繁锦不记得如何回到西屋,只觉浑身冷得彻骨。连一旁的孙天雷也察觉不对。 她生怕姆妈担忧,只勉强笑道:“坐了大半晌,我都饿了。” “炊房里还有酒酿汤圆和云吞。” 她一怔。“就酒酿汤圆吧。” 坐在圆桌前食不知味,她笑着吃了几口便突然脸色苍白,侧头呕吐。抬头看姆妈,后者已经是泪眼汪汪。 她不敢瞅太久,就匆匆上了楼。 诺大的双人床上罩着蕾丝床纱,珍珠白色的流苏一缕缕顺了下来,慢慢拖曳在地毯上,好似一摊白雪飘落在殷红血泊中,美得惊心动魄。 她肚腹阵阵绞痛,于是吃了药,浑浑噩噩地终于勉强阖上眼。 耳里不断回响着沈绣月的话,如同尖锐的义甲狠狠刮在了玻璃上,那般刺耳聒噪,让人忍无可忍。 仿佛又见翠儿扭着屁股端了一盏茶走到她的身前,抬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直直瞅着自己。 那盏茶滚烫无比,她看到自己面无表情,将那热水泼向了翠儿—— 一个冷颤,繁锦掀开了眼皮。 肚子仍旧得疼,她只得慢慢挨了过去,一双黑眸清亮无比。 许久,她听到自己几乎咬牙切齿地低吐着一个名字。那样得恨,又那样的痛,日夜地折磨着她,不得翻身。 “戚默然——” 她只告诉自己,她绝不会输。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章节字数:2540 更新时间:09-07-23 22:38 夜里戚爷没有回来,她独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整理三千青丝。微侧着头,好似小鹿一般灵巧的脖颈处有些微微泛红,慢慢掀开薄荷粉的琉璃盖子,旁边一个玳瑁精致礼盒在灯光下莹莹发光。 她记得这是戚爷下午让人送来的,只说是礼物,因为心情不佳,直到现在才想要打开。 盒子里面竟是把镶满宝石的西洋小手枪,做工精致,倒仿佛是件艺术品。她想起他知道她被下毒后,曾郑重其事的说过要教她开枪,没想到那不是句玩笑话,心下一突。 伸出手慢慢掂量起那把枪,才发现实枪荷弹那样沉那样轻,也许人命的重量,也不过如此。她不知如何使用,只有看着默默发呆。 …… 不知不觉睡着,梦里一片黑暗,她找不着任何光亮,身后一双大掌数度抓来,她独身一人,只觉恐怖无比,脚下如履薄冰,奔跑在断臂悬崖,没有任何后路。 呼救没有任何意义,就如同她十九年来的命运般,希望只是无畏的。 她攥着手枪,只听“咔”的一声,已经自动地朝身后人开枪。 那人倒在血泊中,殷红的血水汩汩流向自己,她满身冷汗,发现那人竟然是戚默然! 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恐惧和不安,她的心那样绝望! 黑暗中一扇门“吱呀”开启,尖锐的沉闷声响穿在黑暗中,异常惊心。 门后,姆妈不知何时出现。 她看不清姆妈的容颜,只觉她的声音陌生无比。 “他死了么?” 她点头,又摇头。 “很好。” 姆妈诡异笑着,从未见过的冷。 她一个激灵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趴在梳妆台前睡着了。刚才的梦莫名其妙,尤其姆妈最后的笑,让她心惊不已。 低下头,那枪握在手心,闪耀着冰冷的锋芒,异样的沉重。 突然想到什么般,她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戚爷是三天后回西屋的,他一身深紫色西装,带着风尘方进门,管家便迎上前。 “老爷,东屋那边这几日一直在找您。” 戚默然权当没听到,只问:“夫人呢?” 管家很老练地明白这句夫人问的是苏繁锦,立刻回道:“在二楼卧房,起来有半天了。” 戚默然顺着佣人褪去外衣,慢慢走上楼,管家追上。 “老爷,翠儿小产了。” 戚默然皱眉:“谁?” 管家低头,“东屋的丫头,您不记得了?前几日大太太还为此和您大吵一架……” “哦。”戚默然漫不经心,“怎么回事?” “听说东屋响起枪声,那丫头受惊后失足落水,还差点丢了小命。” “失足?”戚默然挑眉,很是不屑,“是沈绣月会玩的伎俩。给点钱把那丫头打发走。” 管家顿了下,似乎有点犹豫道:“那丫头被夫人接回西屋了。”下人们碍着繁锦的身份暧昧,都称东屋沈绣月大太太,西屋为“夫人”。只有明白的知道,其实西屋的就是二太太。只是有次戚爷听见了,正主儿没有说些什么,反而戚爷明显地不高兴,于是察言观色的一群人,只有改了口。这成了一种默契。 “繁锦?”戚默然瞪眼。“这件事是谁跟她提的?” “前儿个夫人被叫去了东屋,我想……是太太告诉夫人的。” 戚默然眯着眼,突然低吐了一句。 “女人都是天生的戏子。” 他慢慢走上楼,推开卧房门时,一阵微风吹来,落地纱帘荡在半空,朦胧间一个身影隐约浮现。 她一身素白凌霜纹长身旗袍,身腰掐的恰当好处,环着胸不知在想什么,乌亮长发垂在后肩,自他的角度看去,扇形的长睫正半垂着,下面那张红唇,涂了薄薄一层蜜斯陀佛,更显得娇艳欲滴。 他闻到一股烧糊的味道,走近才发现正熨的衬衫上烙了一个大印,她忙不迭提起铁熨斗,一不小心烫了手指。 他抓过,放到嘴里。 “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抽回手,颇有些矫情。“我故意的。” 他也不怒,只宠溺道。“又在胡闹。” 说罢走上前搂住她的细腰,低哑道:“这些天想我没?” 她不回答,躲避他的索吻。 他看了眼地上烫了个大洞的衬衫,正是他的。“以后别干这种活了,交给佣人。” 她挑眉:“是谁当初嫌弃佣人熨得不够板正?你以为我就喜欢做?”为了他的洁癖,她可是没少被麻烦过。 他立刻听出她今天不快,只好继续哄道:“全是我的错,夫人什么错都没有。” “谁是你夫人。”这句话颇为娇气。 她转过身不理会他,他却眼尖看到她粉扑的脸蛋异常的潮红起来,立刻明白她是难得在害羞,不由心里怦然一动。 “看什么?”她娇喝,坐到梳妆台前,慢慢扑了层鹅蛋粉,好不容易才遮住羞红的脸。 他的大掌便盖上了上来,牢牢攥住她的手,半弓着大半个身子看着镜中的她,低笑。 “锦儿,你真美。” 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玳瑁礼盒,他才想起什么。 “这把枪,我都快忘了。” 她脸色不知为何,突然微微一变。 “你拿走吧,我不学了。” 他摇头,霸道依旧。 “做我戚默然的女人,怎么可以不会这个?” 她默然,想着这时再坚持他必然听不进去,只好勉强答应。 “我先教你装子弹。”他来了兴致,手把手地教她,她只能点头。 戚默然装好子弹,无声地握住她的手,将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心窝。 “听过枪声么?” 她慢慢眯起好看的黑眸,瞪着他的胸膛。他漂亮的指骨若有若无地勾着她的,仿佛在引诱她去扣下扳机。 这样异常的沉默来的却不突兀,他与她,心明如镜。 “枪声,真的很吓人。对么?” 她依旧不说话。 他叹了口气,抚摸上她柔美的脸颊。温柔而无奈地宠溺道:“下一次,不要让枪响了,太张扬。” 突然听到电话铃响。他懒得接,和她继续保持着这极暧昧的姿势,只等内线接了后回报。 果不然管家来敲门,神色不佳。 “老爷,东屋的电话,太太在闹,说要见你一面。” 戚默然冷笑。“让她滚。” 看到老爷怀中的妖娆女子似笑非笑地朝自己侧过头,管家右眼皮一跳,慢慢退了下去。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章节字数:3166 更新时间:09-07-23 22:45 衣香鬓影,华盖云集。 正如在林府时所说,戚爷为她举办了盛大的生日宴。 这也是繁锦第一次出席如此郑重的社交场合,坦白说对于十九岁的少女来说,一切太过于世故,幸好戚爷按在她腰际的大掌,便是一颗定心丸。 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的浮华,身着旗袍妖娆风情的女人,一个个陈旧的影像让黄埔滩永远像一幅晦涩暗哑的油画,云里雾里,散发着神秘诱人的味道,不绝如缕。这些气质优雅的女人,或温婉典雅,或沉郁忧伤,或风情万种,在古色古香的画面中变幻着一袭袭风格与色彩迥异的旗袍,成为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风景。 她穿了件雪白薄纱抽沙蕾丝长裙,流云般的缎发高高挽起,上面箍着一圈碎钻皇冠,她微笑着穿梭在人群之中,竟显得游刃有余。 戚爷是上海滩的风云人物,邀请的自然也是一流的宾客。言谈举止间,她第一次看到他平素不为所知的一面。舞会开始后,由主人带领第一支舞,戚默然绅士地牵着她的手走进舞池,奢靡的彩色灯光暖洋洋打下来,繁锦笑颜如花。雪白的纱裙舞动如流苏,飘逸在他颀长的身影下。 一曲罢,又是一阵喝彩声。很显然,今晚的女主角,惊艳了众多来宾。 然而,只有她才知道自己的紧张。 她的不安,看在他的眼里,显得拘谨,却不失可爱。 繁锦重复叫了三次马丁尼酒,然后就着杯中的橄榄喝了下去。这样烈的酒,平日里她只要一杯就会醉的,可是今晚,她绝不能让自己醉,因为,她要清醒的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角落有男人们喝的兴起,在拼酒和面子。而女人们聚在一起,拼的是一身的行头和虚荣。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今夜要拼的,却是自己的命。 当舞会进行一半时,她已经明显开始心不在焉,不时望着百乐门外,好似盼了一个世纪。 戚爷一直扶着她的细腰,自然察觉到她的不妥,将脸亲昵地贴在她的脖颈处,安抚道:“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 她始终沉默着,他以为她只是累,便唤来侍应带她上楼休息。 繁锦来到包厢,里面都是西式的软沙发,衣柜上一瓶月下香开得正灿,她走近清嗅,一下子有了些精神,坐到梳妆镜前慢慢摘下皇冠,长发霎时流泻开来。 喝过一杯暖茶,忍下胃中翻搅的恶心,她又走到窗前,仔细挑开了帘子,外面的车水马龙便映入眼帘。 她掐着腰,瞬也不瞬地立在那里注视了不知多久,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下车,她才终于勾起一抹笑。 侍应拿来纸笔,写了个纸条,便又吩咐他送出去。 果不其然大约过了一刻钟,沈绣月便出现在包厢。 她的脸色已不如上一次见到,明显的失落。 繁锦看着,不由得心下悦然。 “翠儿的孩子是你弄掉的。可是你却让我背黑锅,苏繁锦,你狠,同样的事情,你比我敢做!你是不是一早就算准了他不会听我解释,所以这样张狂地一再陷害我!” 沈绣月质问的声音尖锐而刻薄,却又那般的无力。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端着茶杯,抱着腰身站立的身姿是那样妖娆而美艳。 “说吧,你究竟想怎样?”沈绣月雍容华贵的抱着双臂,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闪耀。“我看得出你并不爱他,为什么却还要纠缠?你不要钱,也不要人——究竟你想怎样?” “我一直觉得你很可怜,在这种战争中,越是深爱的人,便越是深陷——而你,一早便已失去了所有优势。” “呵呵——”沈绣月大笑。“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懂些什么?你以为他能对你多真?我告诉你,我的前任那也是他轰轰烈烈要娶来的,可终究是还不是被他抛之破履?你不是我,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了能够嫁给他,究竟付出了多少,我这样爱他,绝不可能让给任何人!有我在一天,你永远别想进门!” 繁锦微微叹气。“知道么,如果你不是这样的倔强,我也不至于被你逼到如今的地步。”她将冷了的茶倒在了地毯上,踩在了上面。“我对你和他,以及他的前任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兴趣。” 沈绣月单手抚着额头,笑到最后便突然平静下来。 繁锦仍旧继续道:“知道么?他什么都知道,我在戏院的苦肉计以及翠儿的事情……” “你胡说!”沈绣月想也不想。 她的目光很有些怜悯的意味。“你真傻,跟了他那么多年都没有看明白他是什么样的男人么?这种小手段,他怎么可能看不破?” “闭嘴闭嘴!” “那么现在你明白了,他的心,是向着我的。不是因为你所想的迷恋,也不是因为爱。至于为什么,我也尚未看透。”繁锦认真地道。“这样可怕的男人——女人,都要小心。。” 是的,这就是戚默然的可怕,她这样聪明的女人,至今也无法看透他,他的心那样深,那样黑。他可以在你的面前伪装的那样爱你,也可以那样的凶相毕露。 她永远无法得知他下一秒的喜怒,说真话,她其实害怕他。 繁锦慢慢走上前,几近藐视地看着沈绣月。察觉到什么般,挑眉微笑。 “戚太太来之前喝酒了?” 沈绣月一怔,没有回答。 “如此正好,我们不如做个游戏,来打赌看看——看看在他心中,你究竟有多么不值一提?” 沈绣月血气翻涌,挥手便是一巴掌。突然只觉繁锦笑容诡异,迎着厢房微弱的光线,整个人都仿佛妖异的美艳。来不及反应,便瞧见她自己撕破了衣裙,大叫着跑出了厢房。外面是一圈盘旋楼梯,高跟鞋踏在上面咚咚作响,只听没发出几声,便是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很快楼下有人惊叫:“有人摔下楼梯了!” 沈绣月惊愕地走出厢房,站在扶手旁向下望,只见戚默然早已闻声奔跑而来,将繁锦打横抱起,她的额头撞得不轻,呼吸微弱不可闻,有殷红的血水自双腿蜿蜒而下,转瞬染红了长长的雪纱下摆。他猛地瞪大眼,跌跌撞撞发狂一样抱着她疾奔而出。 她在他的怀中,笑的那样甜美而满足。 也是是太痛,她的眼泪一直滚到了发迹,和着血水一起沉沦。 她想起他刚才的话,真是动听。 ——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 可是,她有多痛,他永远不会知道。 戚爷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已是下夜,四周安静的不可思议,他还穿着舞会的西装,由于匆忙中抱起繁锦,袖口沾了大片血渍,到了现在已经干涸,他轻轻闭起眼,还可以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秘书室的小张站在一旁递过一次烟,却被戚爷冷漠的眼神无声喝退,自那后便不敢轻易出声,连呼吸都喘的小心翼翼。 手术室的灯红得妖艳,仿佛永远不肯熄灭一般。 戚爷始终不发一言,炯黑洞眸子深沉如海,他的发丝零乱,却被他随意捋到脑后,燥热的十月天,汗渍腻人。一阵匆忙的杂沓声惊起在走廊上,走近一看才知道是孙天雷几人。 “戚爷。”孙天雷先是恭敬打了招呼。 “怎么样?” “已经调查过了,一个侍从生说看到夫人和太太的确有过争执,然后夫人大叫着跑出厢房,衣衫破裂,而且,当时脸上有掌痕。” 孙天雷一向会察言观色,这次却什么也没有从戚爷脸上看出。 他沉默那样的可怕,孙天雷只觉冷汗都要渗出。 倏地,戚爷讥讽地爆出一句笑声。 “衣衫破裂?嗯?” 戚爷压抑的怒火令所有人不寒而栗。就在沉默窒息到了一定程度,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下来。 手术的是俄国的乌特金大夫,他走上前,只对戚爷摇摇头。 “病人身上有多处撞上,脑子轻微震荡,需要多休息几天——” 戚爷刚松了口气,哪知接下来的话差一点让他心脏停止。 “只是很可惜,病人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保住,刚刚小产,是个没有成型的胎儿。” 只见戚爷青筋暴起,几乎瞪红眼。不敢相信地吼道。 “你说什么?!”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章节字数:3022 更新时间:09-07-23 23:39 月凉如水,雨水的潮湿穿过半开的玻璃窗袭进屋子,病床头插了一瓶铃兰,素白小巧的模样,精致玲珑。暗香伴着雨气扑面而来,他站在窗前,半只手臂搭在木漆窗框外,以至于湿了大片衬衫,病房里没开灯,另只手里的烟头明灭,好似黑暗中一颗红宝石。 更深露重,夜里雨气湿寒,穿过他直直吹到了床上人。 繁锦朦胧中只觉寒冷无比,不禁裹紧了被子,低低呻吟道:“姆妈……我冷。” 这安静的夜里,她的声线低如哀泣,听来异常惊心。 他转过脸,便看到她脸上的泪痕。 月色照在她的脸上,薄薄一层珍珠白,晶莹如幻。他想起初次邂逅她时,她一身淡粉色长身坎肩旗袍,外面罩着舍织蜡染的花布小袄,还是对襟且锦绣镶边。 有一次他提起,她问他为何怎会记得这样清楚,像他这样忙的人,很少会对这种细节如此注意。 他一直没有回答她,不是不想,而是他也不知答案。 而如今,他想他明白了,他对她如此在意,如此深刻。 是因为,他爱她。 可是,他永远不会让她知道。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他已随手关上了窗子。走到床边慢慢坐了下来。她的神情疲惫,不时还在呻吟,医生说那是麻醉剂要失效的关系。 她的呼吸很浅,浅到他误以为她已经死去。 自从遇到她,他的心便开始下雨。他想起这时自己曾在激情时对她说过一句话, 而现在,一语成箴。 他的双手不可抑制地伸向她的颈子上,然后慢慢收紧—— 繁锦在睡梦中只觉巨大的石块压在了自己身上,湿濡冰滑的蛇自石块中爬出,紧紧禁锢住了自己的脖子,她越想要挣扎,它却越发收紧,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下意识大喊了句:“逸衡!”。 那蛇便迅速松开,她慢慢睁开眼,才发现是梦。 转过头,戚爷正坐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做梦了?”他的声音很轻,她却莫由来的感觉恐惧。慢慢点了头。 “渴么?”他不由分说端来了水,她正要接过,他已经仰头喝到自己口中,然后霸道地喂给她。 浅吻转为深吻,她离他如此近,却感觉不到他的温度。她只觉一阵心惊,怎样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慢慢松开她,抓起她白嫩的手,慢慢吮吻。 他看着她的手不说话,突然地,抓着她的手将头埋进被子,她从没看过这样的他,着实害怕起来。 她的嗓子沙哑,刚想出声,便听他闷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感。 “说,你不是故意的。” 她只觉一盆冷水从头上哗啦啦地泼下,冷彻心扉。 他久听不到她的回答,竟低低笑了起来。 “繁锦,你痛么?” 她不知为何会问这一句,沉默下来。 “我很痛,这里。”他指责自己的心窝。“你终于还是朝我开枪了。” 他慢慢将头抬起,月夜冷锋般光芒下,他仿佛夜叉。 “你是故意的,故意流掉这个孩子!” 她闭上眼,转过头,他却用力把她扳回。 “看着我!” 她被他的声音震的怕了,泪水便扑簌落下,但犹不肯示弱,大喊着:“我看着!” “很好、你很好、非常好!” “我自然很好,我一开始也没想过会瞒过你——告诉你,我的确是故意不要他的!因为我根本不想给你这个恶魔生孩子!” 他怒极,扬手一巴掌,她根本不避。 “你不愿意,嗯?” 她大叫:“你别靠近我!” 他瞪红了眼,“苏、繁、锦!” 她看到他青筋暴起,除了可怕便是心痛。 “为什么!”他几乎咆哮,生平第一次如此失态。 她只觉自己要被他逼疯。 “我要你也尝尝,心痛的滋味。” “为什么?” “我恨你。” 他依旧在问。“为什么?” “你杀了我最爱的男人。” 那一刻,他终于冷静下来。 长久以来的追问和怀疑,终于有了答案。 他想,真好,太好了。 这个女人,终于肯在他的面前不装模作样了。 “他是谁。” “苏繁年。” 他沉默了,皱着眉,似笑非笑。 她觉得可怕,他为什么要笑?他究竟知道什么,又在想什么? “苏繁锦,知道么?” 他终于说话了,那样的莫名其妙。 “你不仅很坏,你还很笨。” 她脑中一片晕眩,只觉耳畔嗡嗡地想。 “可是你欠我的,我会让你十倍的偿还。” 繁锦怔怔看着,她好想问,她何时欠过他。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肚痛如绞,一阵晕眩,昏在了病床上。 一连在医院住了三日,才总算能够下地。 戚爷自那日挥袖而去后便不曾出现过,而她同样不想见他。 相见不如不见,再见又能如何? 他将她禁锢在医院里,也许是晾她没有逃跑的胆子,门口也只不过安排了几个人,更多是装个样子。 她想起他质问时狰狞的脸,便不寒而栗。 她心里清楚的很,那夜他虽然没有掐死她,却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她怕他这件事,尤其不敢让他知道,这种心态是致命的,此时此刻,她只想远离他,然后好好考虑清楚下一步要如何。 她想到这里,便倏地睁开眼,心里有了决算。 午睡醒来,便看到秦默喻推门而入,金边眼镜下一双黑眸依旧隐讳。 对于他的到来,她并不惊讶,自从上次“裸画风波”后,戚默然其实一直是有意隔阂他俩的。甚至此刻两个人说话,也有人在外面监听。 先是一番寒暄,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进入正题。 他装作无意道:“学校要翻修画室,里面有你的作品。因为联络不到你,我不确定你是否要。” “画?”繁锦微笑,和他打太极“我自然还要的。” “那很好。”秦默喻眯细眼。“已经都搬到我的画室了,你可以去取。地点你是知道的。” 繁锦挑起一眉。“为何你不送来给我?” 秦默喻哈哈大笑,神秘地说:“你确定——你画的东西能让他看到?” “我不在乎。”繁锦心下一突,已张口回道。 “哦。”秦默喻轻轻叹了一句,“是么……原来你已经不在乎了。” “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她莫名其妙地说了这句。 他便起身准备走人,临到了门口,终于忍不住回头道:“这一次你够狠,也够险。想要嫁给恶魔的女人,都很可怕。” “但是,也注定不得好死。”她笑着回答。 秦默喻走后,繁锦便偷跑出医院。 她上了黄包车,立刻觉得口干舌燥,看到街边有家老虎灶,立刻吩咐拉车的去买来了一碗水。 那拉车的端来水碗,突然用上海话问道:“小姐,你的脸色不对啊。” 繁锦摇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想了半晌,才吩咐道:“去张自忠路。” 下了车,张自忠路石库门里幽暗的弄堂小道里便传来底气十足的“中绑修伐”呼喊声。公共水龙头下脚趾涂着鲜红丹蔻的小姐伸着头在水下洗头发,露出白玉般的颈脖子,看到衣着华贵的繁锦款款走过,迎头毫不客气地瞥了一眼。弯道前院里小孩子玩着毽球和皮筋,门前坐的少妇坦着胸脯给宝宝喂奶;一层一层的阁楼阳台上,“万国旗”正在风中烈烈飘荡。这石库门里的悲欢离合,这样鲜明,她的故事,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章节字数:4240 更新时间:09-07-23 23:39 秦默喻的画室在三楼,她攀着青砖地楼梯,梯把是仿古镂空式样,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穿透彩色玻璃洒在上面,朦胧间都是依稀的古色古香。 她穿了件小碎花布的简朴旗袍,青蓝色的布料摩梭着她白皙的四肢,小产后身体虚弱,她只得慢慢攀爬,好不容易来到门口,竟已气喘吁吁。 那门本是半掩,她尚未抬手敲门,就已看到门后那人正慵懒地坐在窗台旁的藤木摇椅中,窗帘是墨染的青黑色,衬着他一身难得的素白晚清长袍,有种儒雅的气质。 他喝了很多酒,以至歪着头正盯着前面一副素描画作,那眼神中明灭着妒恨和痛苦,隐约光线自窗帘后扫过,他的眼角竟有些闪亮。 那一瞬间,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敢相信,几乎忘了呼吸。 原来……他也是会哭的么? 不知为何,她发现自己推不开门,转身犹豫了半晌,终究是无法离开。心中那翻搅越烈的心酸究竟是为何,她明明最清楚不过自己的心,翻云覆雨,都只是为了她的复仇,可为何此刻,她这样的害怕靠近他? 她怕他,更怕那个答案。 他听到声响,慢慢转过头,看到是她,冷笑。” 她并不讶然他的冷漠,只觉心口处仿佛被人狠狠揪住一般的痛。 她咬牙转身,他立刻怒喝。 “给我站住!” “怎么,你是要一起算总账了?”她转过身,似乎无所畏惧。“告诉你,除非今天你杀了我,否则我便一定会毁了你!” “好、很好。”他被她气得怒发冲冠。“别拿自己当黄花鱼了,你以为我戚默然没了你就不行么?你凭什么,不过是仗着我的宠爱和那一点怜惜,我警告过你不许再试探我的底线,如今我一忍再忍,你记住我说过的话,欠我的,十倍还来!” “那自然很好,我等着。”她猛地甩头,却忍不住眼圈不自然地发红。 “滚之前把你的下作东西一起带走!”他几步冲上前掀了画架,将画作撕了个稀巴烂。“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都是这个男人对不对!他是你的兄长对不对!” 撕完仍不解气,他又狠狠踩了几脚。 她只觉如遭雷轰,刹时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你的可笑的复仇,就是让我痛苦——那么告诉你,你成功了,你流掉孩子,成功地让我恨透了你!” 繁锦头晕目眩,慢慢蹲下身,五指紧紧攀住墙壁。好半晌才低吐:“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说,不等于我是傻瓜——我以为你懂,一直以来给了你如此多的机会,可是最后你发现你竟敢如此狠心,连自己的孩子也可以毁掉。” 繁锦冷笑。“没错,你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我反而就像个小丑,在你的掌控中翻滚滑稽着,你这个魔鬼,不要让我爱上你!”她不知为何会喊出这一句,简直是语无伦次,直到出了口才意识到后悔,她的脑中都是他的样子,她挣扎的如此痛苦,他却那样胸有成竹的冷眼旁观。她还嘲笑沈绣月是输家,可是她又何尝没有沉沦下去! 她站在那里惊慌失措,想要掩饰过去,却没有一丝法子,在爱情面前,每个人都没有法子。 他也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她不敢面对他的眼神,他突然伸出手,明显喝的大了,踉跄几步,便将她狠狠拽起。 “繁锦——你有没有心,你难道真的不懂么?” 她方抬起头,已经被他拥进怀。她立刻挣扎,却比不上他的力气。“我不信你不懂,我这样挖心掏肺的对你好,就不信你真的不懂!” 她已经痛哭失声。 她不是不懂他,而是不想懂。 这世上的情,总是一个人欠着另一个人的。 而她,终究是让自己欠着他的了。 她用力踩他,他果然吃痛退开。她忙不迭转身跑了几步,又被他自身后抱住。 他身上酒气扑鼻,身体是滚热的,仿佛一块炙热的钢铁,一路烫到了她的心坎里去。 “我不让你离开!繁锦,你是我的,我绝不松手,我不相信,我戚默然这样想对一个女人好,却感动不了她!” 此时此刻,她却突然冷静了下来。 “我不要这种好。” 他怒瞪:“你想说什么?” “我只要你娶我——你办的到么?” 他猛地一震,慢慢松开手。 她趁机说道:“告诉你,戚默然——如果你不娶我,那么即使你留住了我的人,这一辈子也休想留住我的心,我终究有一天会离开你。” 她说的这样冷静无情,几乎让他恨到骨子里。 可是,她说的没错。他的确是怕。 “这是你说的,别后悔。”他眯细眼,恢复了一贯的魄力。 那之后她被接回了老宅,依旧住在西屋。戚默然那里喝醉后的话,可能真的只是喝醉。仿佛全然不记得。因为沈绣月依旧在东屋稳如泰山般地坐阵着。 对此她的心情复杂,她庆幸他同时不记得她说爱他的那句。 同时,她也保持着疑问。 那一句话,她连自己也无法明白有几分真假。 爱情,是那样不可探究。 繁锦躺在床上,门突然打开了,是送茶的丫头,她看了一眼,定住。 那丫头长长的发帘整齐而乌黑,遮住了一双大眼。“夫人,吃药了。” 她装作不经意问道:“姆妈呢?” 翠儿摇摇头。很细心地起身关窗。 她不乐意了。“支开吧,这样不通风。” 翠儿乖巧的说:“可是夫人刚小产,这样会烙下病根。” 繁锦挑着眉,朝她招招手。 “把汤药递给我。” 后者果然如实照做,繁锦趁机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翠儿惊慌地看着她。 “翠儿,我和你一样,都是被那个女人害成这样,你可要帮我。” 翠儿听罢这话反而平静下来了,慢慢抬手将耳侧的刘海揶好,思考了很久。 “您要我怎么做?” 有一日戚爷心情难得的好,来西屋看她时,她正坐在床上擦枪。 他瞧见,似笑非笑。 “当心走火。” 她摇头。“我只是拿它练习上子弹,想走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本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越想越觉得这话不中听,于是上前拿过枪,刚想确认保险是否有开,管家便来敲门。竟说是沈绣月在楼下,闹着要见他。 戚默然沉默一瞬:“也好。”有些话早晚都是要说的。 说罢随手把枪扔给繁锦,起身往楼下走,繁锦看着手中的枪,好半晌,慢慢追了上去。 繁锦刚走下楼,便听到门厅传来的吵嚷,沈绣月披头散发,好似疯了一般。 正冲上前大叫:“戚默然!你竟然要休了我!” 戚爷倚在楼梯上,毫不在意。 “新潮的说法,这叫离婚。” “为什么!” 戚爷皱眉,“你又抽那东西了?” 沈绣月哈哈大笑,完全不见以往雍容华贵。 “是啊,我最近心情好,小贱人闹没了孩子,我当然要多抽,至于,我为什么抽上这东西你不是再清楚不过么?你这个魔鬼!我们已经彼此忍受了五年,如今这般决绝——全是为了这个狐狸精!” 沈绣月发疯一般冲上前给了繁锦一巴掌,那一掌因为用力而响亮得很,只见繁锦手中的枪“嗖”一声甩了出去。沈绣月毫不犹豫地拾起枪,所有人为繁锦捏把冷汗的时候,那枪口却对准了戚爷! “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戚爷只觉全身一震,一道身影便扑在自己身前,巨大枪声响起,他低下头,滚烫的血便滴在了手上,一瞬间好似要灼伤他的心。 孙天雷早已按倒沈绣月,一把抢下手枪,后者脸色惨白,浑身开始抽搐。 姆妈尖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 “小姐,小姐!” 戚爷紧绷着脸,吼道:“叫医生!快!” 只见她在他的怀中面色如纸,血水汩汩流着,转眼淹没了大片素白的旗袍…… 那一枪偏离主要部位,却打在了肩骨上,手术并不难,却花了三个钟头才拿出子弹。 推出手术室时,繁锦整个脸色都是惨白的,好似冰霜一般。戚爷紧紧抱着她,仿佛要杀人一般。任谁来也不肯放手,最后还是在大夫的威胁下,才肯放开。 护士吊了水,繁锦露出大片缠满绷带的手臂,整个人都没有知觉。 姆妈哭倒了数次被人扶走,整个西屋的人都仿佛被夺去声音,生怕一个不小心激怒如同火药般的男主人。 沈绣月被关在西屋的另一头,隔着大半个走廊也听得到她凄惨的叫声,如此过了三天,只孙天雷进去一次,也不知说了什么,便再没有了声音。 就在所有人以为沈绣月死去的同时,繁锦终于醒来。她的伤到不见得多重,但是医生只说射得实在是偏,差一点就废了整条手臂。 麻药的效力早已褪去,她意识还不甚清醒,抱着枕边的手臂喊着疼,却不知那是戚爷的。 如此又过了半个星期,繁锦时而清醒,简单的吃些东西,却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还是因药效而沉睡。戚爷片刻不离,除了医生护士例行检查,卧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他陷入从未有过的可怕沉默。 更深露重时分,月牙儿是诡异的湿黄而妖艳,雪色纱帘半掩着窗子,一阵冷风吹进,繁锦在床上打了个冷颤,慢慢转醒。 黑暗中,她借着微暗的夜光看到落地窗上倒映出一个身影,原以为是戚默然,便低低唤了声,不想那影子慢慢靠近,竟是一张惨白而狰狞的脸! 她惊悚之下立起身子,紧绷着神经。 那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是的,并不陌生,她原以为只是属于梦的那个女鬼。 她穿着一身金黄长身旗袍,即使脸被乱发半遮住,也看得出容颜极美。只是表情过于疯狂。 她蓦地想起下人们常议论的闹鬼传闻,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仿佛蛊惑一般,那疯女子朝着繁锦勾着手指。 她竟无法抗拒,忍着伤痛下了床,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抬头看到那女子已经不知何时推开门走出。 她立刻随之追去,看到她一双惨白的柔荑扶在墙壁上,好似幽灵般慢慢前进着,偶尔回首看着繁锦,表情竟好似悲悯一般。 繁锦总觉得她是有什么要对自己说,却不知为何她不说话。 那疯女子似乎极熟悉西屋,繁锦跟着她走到了一座从未来过的楼阁,那楼阁由于破旧,四周已经攀满藤条,月夜下更显得残垣断壁般的悲凉。 慢慢攀上楼,才发现一路不曾见过一个戚家的佣人,可见这座楼阁之隐蔽。 由于受伤走的极慢,终究是跟丢了她,正想着不知如何,却看到二楼整个长廊静悄悄的,只有最里间一扇门后微微透露着幽光。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章节字数:2632 更新时间:09-07-23 23:40 繁锦瞬间明白这便是那女人要自己追来的目的。鼓起勇气缓慢走上前,她从半掩的门扉后看去。 只见沈绣月整个人狼狈地半匍匐在一个茶几上,似乎大哭过一场,已经说不出话。 男人的声音冷漠而可怕,紧抿的嘴角带着肃杀的味道。他走上前拽起她的头发,沈绣月惊恐地看着他,好似看到魔鬼。 “不是我,我没有。”她的声音颤抖无比。“是翠儿,那小妮子给我下药!” “我知道。”他打断她,慢慢道:“我都知道,包括你和林祥和的事。” 她倒抽口气。“那为什么——” “因为,你伤了她。” 沈绣月犹不相信,疯子一般看着他。 “只是因为这个?” “是的,连我都不舍得,可你——却差一点杀了她。” 沈绣月哈哈大笑“就因为我伤了你的心肝宝贝?戚默然,你玩了那么多女人,也有这一天!可以,你尽管休了我吧,但是我娘家不会答应的。你娶了我五年,冷落了我五年,也放任了我和林祥和五年,我就不信你如今就放得下了!” “蠢女人,江西沈家的确是有钱,可是除去老爷子下面一代都是群废物渣滓,你觉得如今他一走,还剩得下什么?生意早就亏空了,如若不是为了我想要的,我以为我为什么忍受了你五年?” “原来你一开始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她的表情万念俱灰。 “你从未爱过我是么?” 他面无表情,慢慢点燃一根烟。 “你如果一早想明白,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沈绣月全身发抖。“是啊,我是傻瓜,才会爱上你这样的男人。你娶了我五年,连根手指都不肯碰,外人只道戚爷对敌人很辣,却不知是个对女人也同样狠绝的男人。”她想流泪,却不肯认输,于是微仰着首倔强地不让泪水流下,这是她最后的自尊。“你也许都不记得了,那年你来江西,父亲要我端茶给你,你穿着一件素白的长衫,整个人都不笑,却有双很亮的眼睛,那么忧郁和深沉。我一眼见到便再忘不了。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有多么冷酷,不赞成我嫁给你,可我是这样蠢——其实你怎样对待你的前妻,我都知道。所有人都说她是偷人跳楼,其实我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够了。”他咧嘴一笑,有种死神般的气息。“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我本想给你一条生路,可此时此刻,你只有死。” 沈绣月犹不肯停止。“对了,还有你的心肝宝贝。你打什么样的主意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无论是爱上你的女人,还是你爱上的女人,统统都会不得好死!”她笑到最后已经几乎疯癫。“戚默然,爱了你那样久,如今被你亲手杀死,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繁锦看到她站在阳台上,探着大半个身子,死亡的阴影肆虐在她的周身。她垂死的这一刻,那样的绝望而痛恨,而这恨,她毫无保留地通过森冷目光穿越戚默然的背,直直射向了门外! 她知道! 繁锦只觉呼吸一窒,整个人已麻掉一半。 再看去,阳台上已经只站着戚默然一人,月光那样亮,他突然回过头,氤氲中他的表情隐藏得那样好那样远,不可探究。但是萧瑟的杀气生寒,他没有见血,却已有了血腥的味道。 她感觉那月光如此的妖异,移动的那样悄无声息,让人措手不及,无尽的黑暗袭来,她的头上再无光明可言。 他慢慢走向门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拔足飞奔,只想着逃离这里。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看,更不敢确定他究竟是否真正发现了她。 她穿越湿冷的林子,月亮忽而很高很亮,妖异地照着大地,身后的楼阁越去越远。 仿佛无边无际的噩梦,她无力的奔跑其中。 她不记得如何回到卧室,点开灯,却忽然想起什么般用力关掉,整个人冰冷无比。 她躲进被子里紧紧环住自己,她从不知道,自己竟比想象中脆弱的多。 她不仅从未真正看清过这个男人,更从未看清过自己。 她以为掌控得了全局,却连自己的心也不知丢在了何处。不知不觉遍体鳞伤。 那日她吩咐好了翠儿后,是故意带着枪下楼的,本想趁着争吵杀了沈绣月甚至是戚默然!可是当她看到枪口对着他时,她的身体比心要来的诚实,所以上天让她受了伤,这就是她想要害人的惩罚。 这样无谓的爱恨漩涡纠缠不清,她越是想要开始拔足离开,越是突然警觉自己深陷已有多深。 此生此世,他都是她逃离不了的魔障! 繁锦沉沉依着身子,只觉脑中一片混乱,想不出任何事情。 幽暗中,门极突然被推开,她本自以为是医护人员之类,沉闷的脚步声却令她一瞬明白了是他! 他坐了下来,长指慢慢拂过她的发丝,她感觉心也要跳出胸腔,只为得他如此强烈的存在感! 他长久的不说话,以至于她如此慌乱,亦不知他发觉到她的冷汗没有。 他这样追来,果然是因为刚才也发觉了她么?他想要怎样?她没有任何法子,只觉心虚一片乱糟,仿佛团失了线头的毛线。不知从何理起。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混乱,而这一次,极可能最致命! 戚默然点了只烟,她死死闭着眼睛不说话,即使隔着整个被子,她也感觉得到他赤裸裸的视线。 那烟头好似黑夜中唯一的一点星火,红耀炽人。仿佛闪烁着他内心唯一的希冀。 她永远不明白他,然而,他却是懂得她的。 想到这里,他慢慢笑了。贴近她白巧的耳畔,情人般暧昧般低语。 “你想的一切,我都如你所愿,开心么?” 只那一瞬,她明白了某些不言而喻的事情。 这种情感,也许便是他的生生世世。 他不说,她亦只能装做不知道。 可是,聪明如她——又怎会真的不知? 她咬着牙,压抑着颤抖的冲动。 然而他却不知何时离开了。 她怔怔看着床头柜的一个水晶波纹烟灰缸,玲珑剔透中是那一点未曾熄灭的烟火,如红宝石般惊艳。 她只觉一片空白,回过神时已经站在阳台前,巨大的月儿是一轮带着黄晕的血红,她仿佛天地间的一抹幽魅,孤零零地在那里。 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痛得她吱吱咬牙。 枝影婆娑,冷冷映在无光的窗柩上,无限延伸在黑暗中,却是妖娆至极。 她的指尖还缭绕着他所留下的烟气,她微低着头,终究是有伤在身,只慢慢就着他抽过的地方吸了一口,便咳嗽个不停。 她轻轻揉着眼角,一不小心,揉出了泪水。 想要倔强地仰起头,却早已泪流满面。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章节字数:3862 更新时间:09-07-23 23:40 繁锦又如此浑噩地躺了一个星期,终于传出了沈绣月的死讯。 周围那样切切失语,仿佛每一个都知道真相般。流言蜚语便越发肆虐。 她本想装出讶然或伤心之类的表情,可考虑戚默然当时就在身边,便觉得这样假的实在可笑了,于是终究只是低下头,这样不会有任何人看得到她的表情,而她,也不想看任何人的。 戚家的前女主人很快被众人遗忘掉,就如同一缕云烟。 如此又过一个月,当伤好的差不多时,戚爷告诉她,婚礼订在年末。 这一次求婚的时候远比上一次喝醉的时候理想。 他当时执起她的手,细细地吻。然后告诉她,当着双手恢复当初的那样的完美时,他要为她带上属于她的婚戒。 她自然不会傻到再去扫他的兴。 他依旧是如此霸道的男人,说得甚至不是商量的话,而是肯定句。 她无力地自己躺在床上,一丝力气也没有。 他怕她无聊,变戏法般送了她一个万花筒。 瞬息万变的图案,令她雀跃不已,他在一旁轻轻告诉她。 任世界千变万化,他愿做她的唯一。 这样的情话,她承认她很心动。 因为要结婚,预备的东西很多。如此终日忙里忙外,回过神时,雨季早已过去。昨夜风雨,都仿佛一场梦。而她,却仿佛还在梦中。 其实有着如此多人可用,她也真正忙不到什么,所以戚爷只说她是在瞎忙活。 不过这一次养伤,是真正的闷坏她了,以至于她也不介意让他说。 戚爷看透了她这点,故意挪出时间带她去看戏和电影。其中一部外国黑白片子《GONEWITHTHEWIND》,深深打动了她。 女主在乱世中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她不顾一切,甚至嫁给不喜欢的男人,其后种种苦难,最爱自己的那个男人始终陪在身边不离不弃。他用他的方式爱着她,而她,却始终不肯真正相信爱情,于是他们终究错过彼此。 她问戚默然,你是不是我的白瑞德。 他失笑,我不是白瑞德,你却是斯嘉丽,所以,我们绝对不会错过彼此。 她也笑了,她知道她不是斯嘉丽,她只是个坏女人。 他虽不承认自己是白瑞德,却也在用着他独特的方式爱着她,而她,却还在风中飘荡。 西屋是西式的建筑,冬季的时候点壁炉,她却怎样也住不惯,便去了东屋。 那日午后她躺在花梨木浮雕罗汉床上,听架子上的法国滚钟慢慢地走着。有种异常的疲惫。于是下地立在衣镜前,换上一件琵琶襟的高叉旗袍,外面罩着裘皮小袄,除了落寞的表情,她觉得自己十足成了戚默然养在深闺的金丝雀。 不是不无伤心的,可是这一点自怜自爱,她很快抹去。为了转换心情,她挑了管西洋红的口红,准备梳妆。 可抬起头的瞬间,她却在那古色的镜前看到死去多时的沈绣月正瞪着自己。 她的心悸只有一瞬,摇头再看,却是翠儿不知何时立在角落里,垂着头,长刘海遮住眼睛。 她心里明白这个女孩子的心思,再清楚不过。 这个女孩子对自己的恨,不见得比沈绣月对她少分毫。 喝退了翠儿,繁锦在没有心思打扮,双手支着妆台,她瞬也不瞬地瞪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冷冷笑了。 “别找错人,要恨,就去恨那个杀了你的男人吧。” 要怪,就只怪自己太弱。 可是东屋是怎么也不能再住了,只得搬回衡山公寓,转了一大圈,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 随着婚期接近,他们彼此越发毫不忌讳地亲近,为此成了上海滩社交圈热衷的新话题。 由于报纸上登了他们的婚告,邱珍便打来电话祝贺,繁锦很自然邀请了她做女傧相。 这日和姆妈逛完了百货大厦,她抱着恶作剧心态想给戚默然惊喜,便独身来到他办公的洋楼。 一楼秘书室的小张经常来去戚府,自然认得未来女主人,刚要电话向上报告,便被繁锦按住。在她示意下,只得又恭敬带她上了专梯。 那电梯是老旧的铁栏梯,镂刻精致,只是有了铜锈般的古色,阳光斜斜穿过,婆娑的影子便印在墙上。 繁锦穿了一件薄纱长袖包肩小裙,宽字领,袖口细碎地镶了圆润的珍珠,头上是款S型长檐太阳帽,暖阳斜照在她的身上,整个人都有种低调的华丽,灿然而逝。 小张殷勤地安排她到休息室,只说戚爷在开会,怕是要等一阵子。便细心端来上好的雨前龙井。 繁锦一个人坐在休息室,只觉座下的抽纱蕾丝沙发套冰凉,仔细摸去才发现是上好的冰纱。绕了一圈发现还有隐蔽的内室,便推开门,里面除去梳理用具还有一套床,想必是戚默然工作繁忙时用来休息的。 他一向是个很有时间规律的人,每日定时起床,定时午睡,甚至定时用餐。 时间刚过十五时,床上还有着凌乱的被褥,想必是他刚用过的,来不及收拾,否者按他的性子不会如此散乱。 她走上前慢慢整理,发现床台上摆着一副小巧的相框,里面的女子笑颜如花,让人只觉黑白的相片仿佛刹时有了色彩,正是她。 她不知道他何时拍过这样一幅照片,更无法想象他会放置在如此私人的地方。 一时心思混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突然听见隔壁传来说话声,她靠近墙壁,才发现还有另一房间。 几个男人在说话,很闲聊的样子。 偶尔夹杂了几句:“雷爷。”她便知道那是孙天雷。 “刚才小张带上来的那位小姐,真是极品中的极品,瞧瞧那脸蛋身材,啧啧,要什么有什么。我说雷爷,这又是咱们爷的哪位相好?我记得上次那个电影明星也不赖,只是这次还要更漂亮些。” “小兔崽子胡说八道,那是苏小姐!” “就是最近戚爷张罗婚事要娶的那位?啧啧,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来头,我可听衡山公寓那边的人说,这苏小姐原就是个卖唱的,也不知怎么让咱们爷看上了,作风也不见得多么正派——程达那小子的死,多半跟这位苏小姐有关系。” “这也是你能随便评论的?仔细爷知道了回头抽你。”孙天雷明显不悦。 “别这么严肃啊,咱们戚爷在上海滩要什么女人那都是易如反掌,加上这次也不过才娶了三任,爷也就是对女人不上心,否则再加上三任那也不是问题啊。”说罢哄然大笑。 繁锦咬着牙,强忍住冲动。 “要说咱们爷得不到的女人,那也是有过的。”不知是谁传来极暧昧的低语,引起一片哗然。“这事雷爷再清楚不过了。” 孙天雷起先不肯说,众人轻易不答应。他被磨的没法子了,只得简单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三年前戚爷在北平看上过一位小姐,真是死心塌地要娶来,只可惜——唉。” “如何?” “跟别人私奔了。” 众人“哦”了句,各有所思。有人道:“这没什么,只怪那女人太不识趣。男人么,这一辈子总有一两个得不到的,放在心里偶尔有个念想,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好在咱们爷也不是个喜欢长情的人。” “说到这里,我记得有次戚爷丢了常挂在身上的那块怀表,为此大动肝火,整个秘书室的人找翻了天才找回来,有人无意打开,说里面就是张女人的照片,十五六岁的模样,漂亮的不像话。” “这可真说不准又是哪位了。”有人戏谑道,接下来的谈话慢慢开了荤腔,只让人不堪入耳。 繁锦只觉额上一突,似乎想到什么。 她回到沙发上,陷入长久的深思。不知不觉竟然睡着,梦里有人拉着她的手,不断地跑。 那人回头,是张俊秀的脸,令她喜极而泣。 “繁年!” 他只那样直直瞅着她,眼神有如此多的痛苦哀愁,却什么也不说。 忽而又变成那夜穿金色旗袍的女子,披散着头发,不断质问她:“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她只觉嗓子仿佛被人紧紧扼住,发不出声音。 她痛苦地尖叫:“繁年!繁年!不要丢下我一人。” 他却越去越远。 戚默然推醒她,她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 喝了大半杯热茶,总算冷静下来。 他也不问如何,只是温柔搂住她。 “做恶梦了?嗯?”他的尾音极尽缠绵,她很喜欢这样难得的温存。 又说了阵话,两人决定去下馆子。 他绕了很大一圈,才找到那间私房菜馆,做的都是地道的沪菜。 她尤其喜欢这家的芙蓉醉蟹,芳香无腥,蟹味鲜美。店家说这道招牌菜是最费神的,活河蟹洗净,沥干水分。底部先放葱结、生姜和陈皮,上面再放上葱、姜、陈皮,压上重物加入醉卤封口,炮制数天方可烹调。 戚爷小酌几杯,便浮上朦胧醉意。 她要来琵琶,依在窗格旁,慢慢挑了弦。自从肩膀上受了枪伤,她便不常抚琴了,如今十指素素,一连数首曲子娴熟而来。 他一人抚掌,也不觉冷清。 最后终究是喝大了,便趴在桌旁,繁锦撂下琵琶走上前,轻推了几把依旧没动静。 突然想起白日里听到的话,便翻着衣领子,果然找到那只怀表。 做工自然是精致无比,暖金色金属外壳,背面镂刻着一串英吉利文,她却是看不懂的。 方要打开,却不想被一把抓住。 戚爷低笑一声:“小贼,哪里跑。” 她立刻明白他是装醉,却为时已晚,他双臂轻轻一勾,她已被霸道地搂进怀,他的吻接连印下。胡渣扎人,饶是她如何躲避,他还是不依不饶。 笑声传出,有传菜的小二刚打开门,瞧见这光景便很快地识相退出。 他瞧见了,笑得越发狂妄,她被气得没法,羞红着脸不知说什么。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章节字数:4218 更新时间:09-07-23 23:41 用过饭后,两人牵着手在弄堂里散步,街上的汽灯不知何时点亮,昏暗中好似盈亮珍珠般向远排串,照得水青地砖面琉璃色波光浅浅。 车子远远在后面跟着,由于是条富人光顾的街道,四周幽静干净。 如不是今日喝的有点大,他是万不肯这样和她拉着手,有次她提起,他只说这样幼稚。 凉风吹来,她打了个冷颤。他便脱下外衣披给她。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她感慨季节转换,絮絮念叨着家常趣事,他默默听,任着她讲。 路过不知哪家的花圃,里面还结着大片秋海棠和木芙蓉,仔细看去,甚至还有夜来香。 他伸手为她折来一束夜来香,然后在门户前放了钱。 “婚纱明日就到,用邮轮运来的,巴黎最新款。你一定喜欢。” 他突然说,她怔了一瞬。 “怎么了?” 她才发现自己没有笑容。 “还有半个月,你就是我的新娘了。” 她执着夜来香,放到鼻端,半垂着容颜,他低下头便看到她柔美的鼻线,长睫如小扇般上下扑楞,粉红的唇似乎涂了蜜斯陀佛,晶莹剔透。 他的脑海中闪过曾在《诗经》上看过的一个词——“颜如舜华”。便无法自抑倾下身去吻她。 …… 束身旗袍,流苏披肩,阴暗的花纹里却仿佛透着一丝不可遮掩的阴霾。 繁锦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踏在方砖地上,发出清脆的磕响,身后不知有谁在唤她,她慢慢转过身,巨大的月儿遥挂房梢,如同一盏不灭的灯火。来路这样坎坷,回首再望,已是物事人非,只看到弄堂深深,一片寂灭。 婚期就是明日,繁锦半月前便搬到了衡山公寓等待礼成。尽管是西式的婚礼,还是按着旧规矩婚前不许新人相见。 姆妈一大早便忙忙碌碌,楼下隐约传来客人贺喜的笑语声,吵得繁锦不得不起了个早。 快到西历新年,十二月的天气有些阴沉,她披了件七彩染蜡长衫赤脚跑到窗前,轻轻在玻璃上哈了口气,便蒙上了一层淡薄的雾气,木质的插销上挂了薄霜,早阳的光照下闪耀着粼粼白光。 姆妈端着早餐推开门,看到繁锦穿的这样少,便又是一顿唠叨。按照规矩,新娘子今天不宜抛头露面,只应该在闺房里守一天。 繁锦不想惹姆妈生气,便乖乖点头。 用了早点,姆妈果然留下她一人,她循着走廊去了书房,找了几本书,其中一部早年出版的《诗经》,她刚掀开书页,便飘落一张泛黄的照片,后面用蝇头小楷工整地写了一首《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笔迹她曾见过,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已故戚老夫人的。曾经的过往都只能在这片言絮语中猜测一二。 繁锦又翻了书页只觉油印字密密麻麻,让人烦躁不安。便来到阳台,门窗没有插好,她伸手便推开了,雪白镂纱帘子随风荡在阳台外,隐约看到高大的法国梧桐树赤裸的枝干。 她心思一动,便悄悄绕到后门溜出公寓。好在众人都在忙碌明日的婚礼,无暇顾及她的存在。 繁锦一路走下马路,道边有着霜降后的微寒,她裹紧了外衣,披散着长发。外衫上的长流苏是赤金色的,混在乌黑的发中,不时闪烁着光点。 慢慢走到了街市,迎面一个花店,名字很有意思,叫做“重逢”。 是日式风格的小店,门口拉着风铃,她推门走了进去,便“铛铛”的作响。 店员很礼貌地迎进她,笑容如沐春风。 繁锦逛了一圈,发现里面甚至有着不小的花圃,几乎都是现折现卖。 “给我双色郁金香。” 那店员表情有些惊讶,繁锦问道。 “怎么了?” 那店员笑道:“小姐,您是今天第二位订双色郁金香的人。” 繁锦没有在意,只微微一笑。 等待店员打包花束时,她又环顾了四周,身后放着几盆水仙,成堆地簇在一起,也难为他们如此时节可以养的活这种花。 “一共是三百二十块,谢谢惠顾。”店员递上花束,不经意道:“双色郁金香的花语是‘重逢的爱’,和前面那位先生一样,真是好巧。” 就在这时,繁锦回过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关山如云,今生今世,这一瞬间,她恍如梦幻。 她只来得及看到那人侧着的半张脸,彩色拼花玻璃的长窗,漏进些微五颜六色的光斑,其中一块淡黄色的朦胧照在他的脸上,他不觉微微眯起眼睛,是双独特的丹凤眼,一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人如沐春风。 那一瞬,她几乎听到了心跳。 那人捧了花转身出门,只听门口“铛铛”响了数声,一切重归宁寂。 繁锦不记得是如何被找回衡山公寓,她只觉彻骨的冷,天地间却没有可以温暖她的人。 她在店员惊讶的眼神中冲出门,面对的却只有冷漠的滚滚人群,任凭她如何呼唤也没有回音。 她依旧不肯死心,于是不停地拉住背影相似他的男子,可是一个又一个,都不是他。 “繁年、繁年——”她呼唤无数次,却一再错过。 她以为她的泪水早已为了他流干,如今才发现,面对他,她永远只有妥协。 姆妈准备了厚被,她却仍旧不停地哆嗦。 “怎么这样傻。”姆妈叹息。“忘了三少爷吧,他死了,死了一年了。” 繁锦不肯相信。“不,我看到他了,他没死,姆妈,你都是骗我的对么?” 姆妈的容颜半隐在光阴中,让她看不真切。她从未听过姆妈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明天就是你的婚礼,你难道还想为着他耽误一辈子?事到如今,你忘了自己要嫁的是谁了么?” 她仿佛被人狠狠掴了一掌,直痛得说不出话来。 电话倏地响起,姆妈接听后,少见的给了她一个严厉的眼神。 “是他。” 繁锦犹豫了好久,才伸手接过。 “白日里你去了哪里?” 繁锦感觉呼吸困难,甚至是害怕听到戚爷的声音。“我去买花。” “花?”那头似乎不满。“想要什么花不能交代下人?明天就是新娘子了,竟然这样任性!” 她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一径的沉默。 戚爷似乎也觉说得太重,便又放柔了声音。 “好了,下次绝不许再这样。现在暂时放过你,瞧我明晚怎么收拾你。”他故意说的暧昧,她此刻却全无调情的心情,草草打发了电话,壁炉的暖炉烧的很旺,她并不觉得热,却湿了大片衬衫。 沉沉倒下,她只觉天花板那样低,她伸手可触。 睡着之际,还记着姆妈在耳畔不断低语。 “那都是场梦,醒来后,便忘了吧。” 可是,为何这样真实? 还是,一直行走在白日梦里不肯醒来的人,是她? 尽管极力避免高调,但婚礼仍旧极为轰动。 繁锦一整天都在忙碌,不断地换礼服和补妆,接受各种来宾的道贺,以至于站在教堂发誓时,她几乎脚都要软了。还是伴娘邱珍扶着她,才走完红地毯。 回到祖宅,她换了套镶金银花的淡粉色结婚礼服,头发上戴着珍珠头饰。戚爷则穿一身深蓝色长袍,外罩黑缎马褂。她觉得这样打扮实在老气横秋,可是结婚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俗不可耐。 宽敞的婚礼大厅里挂着镶有彩龙的大幅红绸喜幛,显得喜气洋洋。入口处横悬着四盏很大的红灯笼。屋顶上也悬垂很多大型的绘花纱灯,而中央还有一具色彩绚丽的装饰用“翠鸟”大吊灯。厅内到处摆设很多盆鲜花和绿色的棕榈。 婚礼仪式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在结婚证书上用印,以确认现代式中国婚姻;这仪式要在大厅一端的一大礼桌旁举行。第二部分是在对面另一端的供案前,象征式地祭拜天地祖宗。 举行过中西两式婚礼后,酒席应酬采用老式流水席,繁锦这才得以早早回到新房。 而新郎显然不那么幸运,戚爷醉醺醺回来已经华灯初上,如果不是几个男傧相帮忙挡酒,他怕是今夜要横着回来的,佣人早已备好洗澡水,他扶着墙只坐在沙发上喝了半口醒酒汤,便问夫人在哪里。然后晃悠着来到新房,屋子在窗帘掩映下只微微透出几束皎洁的月光,照着床头雪白月下香花瓣上露珠朦胧,焕发着迷离的光晕,新娘子还套着婚纱,枕着手臂半侧身睡着。 他微微一笑,坐在床沿倾身注视,因为预备婚礼的关系,他几乎一个星期没有见过她,的确想坏了。 便慢慢去吻,发觉她额际滚烫,这才发现繁锦不知发了多久的高烧。 气急败坏地叫来医生,只说心火旺盛,加之风寒以至于肩上的枪伤复发,便打了退烧针,又说炎症消了才能见好。 戚爷只觉废话一堆,不耐烦地撵了医生去客房,便抱着繁锦不肯松手,下人换了一盆盆清水,皆是他亲自为她拭汗消热的。 鎏金壁炉子里“噼啪”燃烧着,飘出松木的芬芳,伴着浓郁的麝香,直熏得人睁不开眼。他贴着她的脸,直到她退了烧才稍微安心,下夜里开始上寒,他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被子,她裹在他的怀中,好似个睡得香甜的婴孩。 凌晨时药效退了,她喃喃着头疼,他便给她按摩,一边轻声哄着,她慢慢睁开眼,便看到他还穿着西服外衫,满眼血丝地注视着自己,眼里都是担忧和心痛。她不觉心酸,将脸埋进他的怀,他低下头才听清她说的话。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他微微一笑,摇头道:“说什么傻话。” 繁锦的病拖拉了整个月才痊愈,戚爷为此整个人瘦了一圈。新夫人如何受宠的传言很快传出,甚至连他们夫妻一个星期下几次馆子参加了哪场宴会等都一一上了报纸。 繁锦觉得被束缚,很是压抑。 戚默然察觉她这点,便策划了蜜月旅行。 这在时下的上海滩是极流行的,繁锦为此欣喜不已,直问是去哪里,哪知他保密功夫做到家。 简单备了行李,由他开车,一路出了郊区向南,道路两边风光无限,挂满白霜的田野,远远望去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大片结了薄冰的水塘,还有孩子成群结队地在水畔钓鱼,嬉笑声传过山谷,回荡在天边。 中午的时候到了常州,两个人在小饭馆里简单用了吃食,她把手套弄丢了,于是他又开车拐到小县城给她买了副新的,她倚在车旁等他,有人看到她衣着摩登,就知是大城市来的,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打量她,繁锦笑着点头打招呼。让戚爷看到了,便喝斥她这样没有防心。 她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便全不在意。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章节字数:4450 更新时间:09-07-23 23:41 繁锦倚在车座上,不知不觉睡着,颠簸中醒来,便瞧见戚爷正开着车,高领黑色风衣上露出半个严肃的侧脸,棱角分明的下巴,嘴角紧抿,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眸。男人认真的时候都很英俊,而且他一向长得极有看头,她想着想着不觉看得痴了。 戚爷不知何时转过头,似笑非笑。 “再看下去,我的脸都快被你戳出个窟窿来了。” 她羞红了脸,上前作势要捏他。 他也不躲,倏地将车停下,倒出双手来环紧她的细腰,贴在她耳畔笑道:“老婆,我错了,你以后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她拍掉他不安分的爪子,抬起头,便看到一对模样憨厚的中年夫妇朝他们走来。见到戚爷,立刻恭敬哈腰。 “老爷,夫人。” 她奇怪地转过头,他便解释道:“这是福叔和福妈,自小看着我长大的。三年前调来这里做看管人。” 福叔福妈很随和,立刻拎了行李,带着他们进了一座精致的洋房,红色绿边的琉璃瓦,木质建材,因为过冬窗子都钉了木板,福叔解释这是为了防止野兽进入。 繁锦这才发现这是个拥湖而建的房子,西南方不远是大片花田,从山上向下眺望还可看到村庄,村里大多是受雇戚家来种花的。每日清晨便可借着朦胧的雾色看到村人举着火把上山做工,既不打扰房子的主人,也不会影响天目湖的游客。 用过晚饭后,戚爷吩咐福叔。从明天开始不许任何人上山打扰,村里做工的人放一个月的假。包括他们夫妇。 福叔吓了一跳:“老爷,叫人停工当然可以,可是我们夫妻俩不来,谁侍候你和夫人?” 戚爷只微微眯了眼,福叔便不再说话。 繁锦洗了热水澡,回到卧室便看到戚爷正打电话,她坐在一边听了半晌也听不出所以然,下午在车里睡过,所以有些失眠。她穿着棉质长身睡衣走下楼,卧室餐厅点着烛光,些微的昏黄色彩自桌面流泻在地上,一直朝她蔓延而来。 她泡了杯大吉岭,端着却喝不下,回神时竟已凉了,她皱眉喝了一口,仿佛是血水般,带着铁锈的铜硝味。 她随手倒进水族缸,那血红色的茶便慢慢消散在透明的水中。 如果爱恨也如此一般,可以轻易抹煞忘却,不知该有多好。 戚爷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紧紧环住她,亲昵地说了几句情话。她却是半句没有听进,翻着手紧紧拉住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冰冷。 冬日天短,繁锦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翻了个身便发现身侧空空如也。 楼下传来饭香,她一个激灵忙不迭起身下楼,竟看到戚默然对着一堆锅碗瓢盆游刃有余。 餐桌上摆着简单的鸡蛋火腿,还有一大锅香菇鱼片粥。 她完全被吓到了,做梦也没有想过他会做菜。 戚爷只是笑:“起来了就来尝尝我的手艺。”便很绅士地拉开座椅,让她坐下。 她小心翼翼尝了口,鱼粥绵软,鲜香美味。比想象中更令人吃惊。便瞪着眼,瞬也不瞬地看他,后者了然一笑。 “我像你这般大时一个人在英吉利留学,什么都得自己做。” “只是留学?” “当然,也做过些疯狂的事。” “例如?” 他眨眨眼。“乖乖吃完饭,我就告诉你。” 她听命用完饭,戚爷找出件红色呢绒大衣让她套上,便一起出了门。 开车向北不过十几公里是块巨大的平地,打开了仓房,里面赫然是架G3M2零式飞机,铝制金属外壳,光亮如新,可见极重视保养。 戚爷在她目瞪口呆之时弹了下她白净的额际,笑道。 “这是从一个日本客户那里弄来的,今日天气不错,我带你飞一圈。” 他开始一样样做飞前排检,她看他熟门熟路模样,刹时知道他早饭时的话是何意了。 他今天似乎很有倾吐的欲望。 “我十几岁的时候,偷着去参军,你不知我多么想要开飞机,真正的飞机。那种在蓝天翱翔的感觉,只尝过一次的人,便绝不会忘怀。” 繁锦从不知道戚爷还有这段过去,她发现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永远是个谜,他有如此多的秘密,她无论怎样费尽心机,探索的往往只不过是他的冰山一角。 “你放弃,又是为了什么?” “我的父亲,他买通了我的长官,我一气之下杀了上司。自然开除军籍。”戚爷抽着烟,不知想到什么,表情沧桑。“他一辈子都是个狂妄的男人,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哪怕是玉石俱焚。我和他斗了这许多年,终究是我赢了。” 繁锦微笑。“活到最后的人,便是赢家。对么?” 戚爷哈哈一笑,激赏不已。“没有错。”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飞机起飞时她仍旧叫了出来,可她叫得越恐惧,他便笑得越发不可收拾。这样变戏法的逗她,好似是极好玩的事情,他屡试不爽。 当她终于有了胆量睁开眼,看到一辈子无法忘却的美景。 暖冬淡金色的光芒自云层中穿透洒下,好似斑驳的金漆浮荡在天际,远远一层层浓云慢慢滚动,紫蓝、湛蓝、深蓝、湖蓝、浅蓝、孔雀蓝……交织着五彩的光线,流光溢彩般舞动着稀薄的氤氲。 向下望去,只见一片片金黄的花田畦径纵横,阡陌相间却又泾渭分明,整齐排列开去,好似锦绣地毯般夺目精致。映衬着天目湖鬼斧神工般的自然壮景,好似天上人间。 她不由得看得呆了,好半晌才道。 “千万别像电影片子里一样——” 他是和她一起看的片子,如何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便故意使坏,整个飞机倒了过去。 繁锦尖叫着抱紧戚爷,只觉整个世界都是颠覆的,眼前他一双明亮的黑眸竟比天际的暖阳还要耀眼夺目。 浓云来的如此之快,转眼间下起薄雪,细小的雪漫天地落下,她伸出手向前去抓,晶莹的雪花便落入手心,好似泪珠一般。 他贴着她的耳侧,轻声呢喃。 “繁锦,永远不要忘了这片天空,这是只属于你和我的。” 由于雪势渐大,戚爷不得不早早降落飞机。 两人冒着雪一路回到洋房时早已湿透,戚爷点了壁炉才渐生暖意。 她放好了热水,把丈夫先推进去洗。她在外面捡拾一地的衣物。忽然戚默然在里面嚷道要她递毛巾,她当然不疑有他,可靠近门的那刻却被一把拉了进去。 她当然不依不饶,靠在他滚烫的胸前又捶又打,但是哪里是他的对手,最终被扒得一丝不剩,只好害羞地自动自发跳到浴盆里藏着,浴盆是德国的白瓷,精致并且够大,当他跳进来时还是浸出了一地水,她看着那被无情糟蹋的上好波斯风地毯有些心疼。 他瞧见,一把拉过她,狠狠地吻了。 “记住,在你丈夫面前,只能想他。” “那么不在丈夫的面前,是不是就可以不想?”她依旧调皮而聪明。 他不由得懊恼,几乎咆哮道:“当然不可以!” 之后他借口她喜欢那地毯,带着她在上面缠绵了一番,最后只得又洗了一遍。 出来后,皆觉得肚子饿。 繁锦绕了圈厨房,发现福叔夫妇离开时留下足够丰富的食材。 她挑了茄子和羊肉,做了拿手的烧茄子和爆炒羊肉,都是极普通的小菜,为了报复戚爷飞机上故意寻她开心,她坏心地多放了葱花和辣椒,结果菜一上桌他便皱了眉头。 她装作没看到,吃得尤其欢畅。看好戏地观察一向讲究吃食的他如何应对。 哪知戚爷自己端了碗水,每一筷菜都涮了才吃。 她没想到这种法子,不由暗暗吃惊。 待得夜里缠绵之际,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那样做。依照他的性子,完全可以让她重做。 他只是笑道:“我看你吃的这样香,就足够了。” 她百感交集,感觉有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向他靠近,她想了很久,才意识到,竟是她的心。 第二日醒来后,两个人便懒在床上不肯起来,絮叨地闲聊。饿了就吃面包之类简单过活。有时还晚些棋类小游戏。 他教了西洋棋,她便开始迷恋上。 这样既悠闲又温馨的日子,好似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彼此。 雪一连下了数天,待得放晴时才又出门。 他带她绕着小路来到花田,她仔细看去才知道是大片的桂花,也只有在南方才有可能这样的时节还有花色。 金灿灿的花儿绽放着娇艳的花蕊,薄雪落在上面,也掩盖不住她的绝代芳华。 由于是新婚,带来的新娘衣饰大多是红色的,她便穿了一件桃红色的棉布旗袍,上面绣了一朵梅花,妩媚地开在她的胸前,衬着容颜越发红润。她娉婷站在花田中,偶尔回首,长发及腰,全身都散发着少见的温婉气韵。 他执着俄国泽尼特相机不断拍她,故意逗着她开心。 她起先不甘愿他得逞,便故意躲起来,他便追着找,找到又追,不拍到不罢休。 结果拍了许多照片,大半都是镜头虚晃的。 有一次黄昏,他突发奇想地带她来到湖畔,那里四周幽静,除了看管人早晚来巡视一次,便不会有人靠近,可是景色是真的很美。 水面没有结冰,他不知从哪里寻来小舟,带着她跳了上去。 于是她披着大衣坐在舟山,他对着她划舟。 湖很大,他们划到正中央的时候,已快落日。 这时让她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戚爷把船桨抛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起先的确吃了一惊,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他的新游戏,便不声不响地卧在舟里,静静地看天上的浮云变成火烧云。倒真难得有种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看天边云卷云舒的意味。 他推了推她,她闭上眼不搭理。 他一把将之抱起,她这才忍不住,问道:“干嘛?” 他敲了敲她的额头。“看落日。” 那远山的夕阳好像河底的红烛,沉了下去,静静的河面消失在阳光之后,远远的只听呜咽的火车鸣笛声,轰隆隆的开近了,又远去了。 世界那样的静,那样的小,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谁也没有说话,就那样依偎着坐在一起,因为寒冷,而靠的越发的近。 月上了正中央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卧在小舟里,那银色的月光洒满他们全身。 他掏出一个盒子让她打开,她本以为又是珠宝之类,打开才发现它的绝代惊艳。 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月夜下灿灿生辉。映得他和她的容颜都看不真实。 “它叫‘锦’,是用你的名字命名的‘月亮’,其实新婚那夜就想送给你了。” 她抱着那颗“锦”,微微笑了。原来他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让她开心。 她想,如果这是一条流动的河,那么就带着他和她漂走吧,到世界的尽头去…… 慢慢地,留在河底的阳光,在明晨的短笛声中,拥抱初升的朝霞。 如此嬉戏了大半月,又游玩了报恩禅寺、状元阁等天目湖景色,便已将近小年。 按规矩要吃饺子,戚爷不会,繁锦便只得一个人包,却不知谁起了头,相互开始掷面粉,直到两个人都笑闹成“白头翁”,饺子才总算包好一半。 饺子刚下锅煮得三分熟,便听门铃响起。戚爷打开门,赫然发现来人竟是孙天雷。 “戚爷,二爷出大事了。”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章节字数:4588 更新时间:09-07-23 23:42 从常州回到上海,紧接着跳上开往天津的火车时,已经是夜里二十一时左右。 繁锦跟着戚爷一行人行色匆匆,着实疲惫。挨着软卧的床便迷糊的睡着了。 秦默喻在天津犯了事,走私违禁物,事情原可大可小。起先孙天雷等人百般疏通,那面都不肯放人。时局这样险,京津地区新上任的陆军中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开始本以为秦默喻不过一介书生,打算杀鸡儆猴,后来虽知牵扯了戚默然这样的富商,却早已错过放人时机,事情最后越来越大,牵涉之广让小报们为之惊叹,霎时间舆论一片哗然。 孙天雷没有那么大面子,实在是方法用尽,念着秦默喻是戚爷唯一的弟弟,一向宠爱珍之。便连夜开了快车来天目湖。 戚爷起先不肯带繁锦去天津,只说时局太乱,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合适抛头露面等。可她就是不肯答应,最后只得妥协,输给了她的坚持。 火车如此呼啸北上,刚进入河北时便开始降温。他们包的是头等舱的三号整列车厢,来往的除了列车员便只有戚爷带来的三两人,她除了睡还是睡,着实无聊。 进入沧州站时还是凌晨,繁锦瞧见窗外站台两边熙攘着人群,满是送别亲友的场景,昏黄的灯光洒在微湿的石板地面,被踩踏的肮脏不堪。列车员穿着厚大衣摇着铃铛走过,有小贩搭着简单的板铺卖着万金油、香烟之类的副食。她发现其中一对夫妻在卖茶叶蛋,白腾的热气升在空气里,即便隔了如此远她似乎也能闻到香味。 便任性地推醒丈夫想要吃,其实戚家一向规矩大,像吃这样的路边摊在上海几乎是不可想的,可他终究是宠她,便派了人去买了。 结果她一连吃了五个,甚至积食,早餐半分也用不下。他才作气骂道休想再有下回。 如此坐了五天的火车,到达天津老龙头站时已是下夜。早有人安排好了汽车和宾馆,戚爷匍下车便忙碌的不见人影,她独自一个洗了热水澡便依着枕头睡着,床头放置着一盆北方常见的二乔玉兰,花瓣淡紫中白,在异乡的夜里散发着如梦般的幽香。 清晨醒来时发现戚爷不知何时睡在旁边,她看到他套着棉质衬衫和西服裤子和衣而躺,黑眼圈浓重,甚至连胡渣都生了新的,便伸手去解衣襟,不想竟触醒了他。 “几时了?”他翻了个身,声音疲惫。 “才七点,还早。” 他沉默了下,翻身坐起。 她皱眉。“你这样累,不如再睡会儿。” “默喻还在巡捕房,今天无论如何得把他捞出来。”戚爷简单洗漱,在她裹着棉被在床上发呆时自浴室探出半个头道:“去把上数第二个抽屉里面的盒子拿来。”她后来才知道这套宾馆房间是他长年包下的,他熟悉的一如手掌纹路。 繁锦照办,发现那是个异常沉重的盒子,黑色真皮包装,金属暗扣,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 回头时戚爷正在打领带,蓝底白色的变形虫,在他衣襟前盘旋开来。 她听到他说。“今天请了邱司令,他和蒋公中正一向亲密,谅他老将出马,决无大碍。” 繁锦点头,“那极好。”又见戚爷打开盒子上的暗扣,里面赫然是一对柯尔特式左轮手枪。除了枪座镀了金,整个枪面都伤痕累累,看得出极有年头。 他取了其中一把,一一装了子弹,便在腰际别好枪套。 戚爷又交代几句便急匆匆出了门,繁锦早失了睡意,坐在梳妆台前化了淡妆。方盘好头发,低头便瞧见床单下散落着份黄宗卷,封皮上用朱墨极大地印了个“密”字。她哈下腰拾起,忙不迭绕开盘绳,方扫了眼文件首页便不由变了脸色。 “竟这样大意!”想起他出门前的话越发心急,便转身出门唤来隔壁的司机,问了戚爷去向。 司机瞧见她有事,便热心道。“太太,您要是有什么要转交老爷,尽可以交给我。” 繁锦捧着文件,只觉沉甸甸。因为知道重要性,越发的不能放手。只道:“我必须亲自送去。”便又安排了汽车,由司机带路。 司机虽是上海人,但常年待在天津,自然熟悉路子,一路开到津菜老字号天一坊,馆子虽才刚开门,但一些专程来求食的老饕餮们早已挤了个门庭若市。 司机先进去打了招呼,很快出来禀报。 “夫人,戚爷在西厢房。” 繁锦便踩着高跟鞋随着出迎的店家一路上了二楼,孙天雷一早在楼梯口候着,看到繁锦如释重负。 “夫人,您可是帮了大忙了。” 繁锦微微一笑,看到戚默然走出厢房,便问道:“邱司令可有到?” 戚爷点了根烟。“马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整齐的踏步声自楼下传来,楼梯是木质的,有人踩在上面发出“吱吱”声,她想了下才意识到那是靴子独有的重量感。 她站在戚爷身后,看着梯口,先是走上一个中年微胖男人,花白头发,颇有儒将之风。戚爷立刻上前客气握手。随后跟上一个俊朗的青年人,繁锦突然瞠大眼,仿佛慢动作一般,所有的视线凝聚在了那一点—— 他戴着黄绿色国徽军帽,笔挺军装,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眉眼间皆是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意,这样的男人让人第一印象便是温柔,然而巧妙掩盖在一身戎装下,又不失好男儿的英气。 繁锦只觉嘴角苦涩,半张着口,身子剧烈颤抖,想要出声,却什么也说不出。 她本以为他们之间隔着生死的鸿沟,今生今世上天给了他们如此深沉的爱和罪名,一定是因为她这样爱过他,爱到连灵魂也可以不要。所以上天怜悯她,才将他还了回来。 当回过神时,她已站在他的面前,伸着手捧住他的脸,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泣不成声。 所有人很快意识到不对,纷纷瞅向繁锦和年轻人。 戚爷脸色铁青,邱司令圆场道:“清和,你和这位夫人是旧识?” 邱清和转过头,有斑驳的日光照在脸上,慢慢向下移动,整个人都笼在其中,匝了一圈朦胧光晕。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微微一笑,声音撕裂般的沙哑。 “我们,未曾相识。” 她的瞳孔不断瞠大,如此无措地怔在原地。 不知是谁在说话,远远传来,听不真切。 “原来是场误会。” 戚默然走到妻子身边,状似亲昵地扶住她的肩。 “抱歉,内子身体不适。让各位笑话了。”他说得这样云淡风清,好似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她剧烈地开始颤抖,转身甩开他的手。 他指间的烟头燎到她的,她一惊之下本能缩回,然而真正恐惧的却是他黑眸中一闪而过的狠辣,只听戚爷打了个响指。 “老雷,带夫人回宾馆。” 孙天雷恭敬领命,做了个请的姿势。 她急匆转首,只看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入厢房,她瞬也不瞬地看着,泪流满面,想要去唤,却早已颤着唇泣不成声。 “……繁年。” 也不知那人听见与否,峻拔的身子很快掩在了楼阁之后。 繁锦几乎是被强带回宾馆的,烫伤并不严重,但孙天雷还是请了医生,本以为她情绪激动不会容易听话,哪知整个人都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他不明所以,只是知道她突然这样是极不对劲的,却又实在想不出法子。只好守在房门口等戚爷回来另做打算。 大约黄昏时,便听宾馆外传来熟悉的上海话,本来坐着打瞌睡的孙天雷立刻打起精神,果然电梯聚着走出三四人,中间那个自然是戚爷。 戚爷貌似心情极好,甚至还带着笑。看到孙天雷,详细交代一些事情后,话锋一转。 “夫人呢?” 孙天雷陪笑:“在房间里。”顿了又道:“很安静,大概在睡觉。” 便见戚爷面无表情地敲了门,久不见回应。 他有些恼了,喝道:“是我,开门。” 依旧不见回应,他突然袭上极不安的感觉,便一脚踹开房门。 只见诺大的房间除了凌乱的衣橱和床褥,根本不见一人! 他简直怒发冲冠,拾起孤零零散落在地那空空如也的黑皮枪盒,用力掷出。 “——苏繁锦!” 繁锦回到房间后便坐在沙发上沉思,不觉日头西移,恍然间滚钟声“咣咣”响起,她一惊之下醒过神来,起身换了件深蓝色芙蓉长肩绸布旗袍,翻出枪盒,将另一把左轮手枪小心翼翼地带在身上,便趁着孙天雷瞌睡,偷跑了出来。 一路搭了黄包车来到早晨的馆子,那店家跑堂多年,自夸见过的客人绝不会忘,何况是像繁锦这样俏的女人,远远瞧见她下车便立刻谄媚地上前招呼。 “太太是要用饭还是饮茶?” 繁锦递了块银元,那店家立刻乐得合不拢嘴。一迭数声道谢。繁锦趁热打铁,打听了繁年的军衔。 那店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得把知道的不知道的全倒出来。 “太太,您若是见邱司令这样的人物,可能有点困难。但他一旁的邱少尉虽然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要见却不会那样难。” 繁锦皱眉。“他姓邱?” “是啊,这一年来京津军区所有新贵,谁也没有邱少尉来得升官快,其实都是邱司令提拔的,仔细想想也是必然,虽然早是民国了,但还得是靠裙带关系那套……” 繁锦打断他:“那么哪里可以见到繁……少尉。” 店家一拍脑门,笑道:“这简单啊,城外西郊走个几十里地,就是陆军第三营队。” 如此一路颠簸,到了营队时,已经是黄昏。 三两个列队行走的士兵看到一身便装的繁锦,便上前阻止。 繁锦拿不出证件,只说要见邱少尉。 士兵见她衣着不俗,又听要见邱清和,暧昧地交换了个眼神,只说邱少尉执行任务还未回营。便安排了她在接待室等。 繁锦坐立难安,便一直站在门口盼着,可夜深了依旧没有等到人。 军营有严格规定不许外来人员留宿,繁锦不得不离开,只盼着明日再来能有个寻果。 如此走在小道,土马路面有着两道很深的车痕,她穿着高跟鞋,并不好走,便泄气地脱下,一边拎着一边垫脚走。由于没有路灯,她不得不低下头借着月光仔细探路,连迎面一辆军用吉普开来也没有察觉,险险撞上。 尽管是躲过了,可终究是扭伤了脚。 对方走下车,扶起歪倒在路边的繁锦,温柔地问。 “十分抱歉,我的司机有没有撞到你?” 繁锦猛抬起头。 邱清和借着车前的白炽探路灯也认出了繁锦,一时有些惊讶。但很快回过神,点头道。 “你是……戚太太?” 繁锦只觉五味陈杂,表情复杂。 她点了头,却又很快摇头。 男人伸手扶起她,却发现后者整个人都在颤抖。 繁锦方站起身,蓦地自脚部袭来一阵痛楚,忍不住“哎呦”一声歪倒。他及时扶住,只见她深蓝色长身旗袍下,一双白嫩的脚裸赤在雪地中,邱清和本能地弯下腰,将之裹在手中,传来一阵无比冰凉,再看去,仿佛白瓷雕刻一般,他突然想起一句古话:“红颜如玉。” 很快意识到失仪,他一边道歉一边将繁锦抱上车。 “这样晚了,一个女子在外是极危险的事。” “我不怕,我有枪。”她如是说,换来他莞尔一笑。 “哦,那真是不得了。”又道:“请务必让我送您回去吧。” 她慢慢垂下首。“不要对我用敬语!” 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繁锦深吸口气,攥紧了手中的枪,只觉那手心的汗水,如此的冰冷。 邱清和微笑,“如有何事需要在下,请尽管说。” “告诉我,你是谁。”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三十章 章节字数:4518 更新时间:09-07-23 23:42 他一怔。“我是邱清和。” 繁锦的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扭曲,整个脸色都变了。“不、不。” 他微微皱起眉头,笑得温柔。 “那么,您觉得我是谁?” 他的话未说完,她的枪已经顶在了他的身上,那样的用力,仿佛她拿着一把刀刺了过来。 他却没有惊讶的神色,只是看着她,从未移开过一眼。 她想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这张容颜是繁年的,她怎么可能会认错他!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小心的回答我。” 他的沉默简仿佛让人窒息,也许是月光昏暗,也或许是她的心情太过起伏,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看清他的表情。 “那么……你觉得我是谁?” 他的太极打得很好,是真的好——简直是要逼疯她! 想到这里,她便彻骨的冷,仿佛浸在无边际的冰海中,眼瞅着唯一的浮萍渐去渐远,而她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他究竟想要她怎样! 枪声巨大儿惊悚,“砰”的一声,然后又一声,再一声! 前座的交通员惊愕地踩了刹车,掏枪忙不迭冲下来,正欲打开后车门,却听到里面传来邱清和惯有的沙哑。 “别停,继续开。” “少尉!” “我没有事,只是枪走火了。” 车厢内,逼仄而沉寂。 繁锦伏在车座上,手上的枪沉重而滚烫,不住的欲自她手中下滑。 她看着对面端坐的男人,想到他的那句走火了,便奇异地笑了起来。 那一刻,她的的确确开了枪,只是那枪如此的诚实而茅盾,仿佛如同她的内心,就那样偏移了枪口。 “邱少尉……走火……会一连三枪么?”她一边笑,一边断续地问。 多么好笑的谎言,连她都知道不可能。 他也笑了,仿佛是无奈又宠溺的表情。 她终于看清了,却宁愿看不清。 然而他的笑,很快地僵在了俊美的脸上。 他看到那“走火了”的枪,被抵在了主人的太阳穴上。 她依旧在笑。“这一次,它应该不会走火了吧。” “把枪给我。” “我不。” 她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哀伤。 他的身体仿佛因为紧张而微微抽搐,那样细微,却又真实。 “如果你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她不知道他为何说那样的话,可是她承认,他说的很对。 她不是那样软弱的女人,既然此刻他选择这样的面对着她,她又怎么会甘心。 他慢慢靠了过来,坐到了她的座排上,带着雪白军手套的大掌,拿下了她手中的枪。 她颤抖了一下,很快反握住他的手,任凭长发遮去了她的容颜。 他微微放下腰身,伸手去拂那乌亮的发,却又停下了,就这样保持着暧昧的姿势。 他与她,都没有动。 然而汽车也不动了。 交通员掀开帘子回头问长官。 “报告少尉,城门进不去。” 邱清和皱眉,“怎么回事?” 交通员立刻领命下车跑了一趟,回来尴尬道:“军方正在找人,所以全城戒严,没有特别出入允许是不能擅自进出城门的。” “找人?”邱清和又问。“什么人?” 交通员瞅了眼一旁的苏繁锦,便沉默垂首。 繁锦很快明白过来,表情一瞬变得凝重。 推开他,她不顾因扭伤而肿起来的脚裸,慢慢套上高跟鞋。 “是找我的,我……应该回去。”她说了应该,而不是要。仿佛那是一种责任。 她又瞅了眼邱清和,便要下车。 “等一下。”他紧紧拉住她,“无论如何您是因为我受的伤,我有义务把你安全送回。” 她茫然回首,无法拒绝。 如此过了关卡,车子进了街区,两个人对着面坐在车中,安静得呼吸可闻,她半垂着头,依着窗子看向外面,一排排汽油街灯早已点燃,横列纵排,交织着朦胧的夜色,路过闹市区时只听关东腔和天津话夹杂叫嚷着。 “麻花麻花、正宗的十八街喽!” 几个穿着棉袍大衣裹着补丁袖子的小贩看到军车,纷纷挎着烟品盒让道。 这样熙攘的尘世,她却只觉寂寞那样无边无际,她一个人,难过的快要窒息。 突然想起她和他在上海租住过的那件弄堂深处的小公寓,房间朝东的小窗台上养着一盆他精心侍弄的茉莉花,每到梅雨季节时节,她轻轻推开,便会闻到那淡淡的清香,乌蒙蒙的天际落下淅沥的小雨,她伸出半个手臂去接,他便自身后环抱住她,他总是一身藏青色的晚清袍子,笑起来温容得让人心疼,爱贴着她的耳畔对她说:“锦儿,你就是我的茉莉花。” 她仰起头,便看到天空那样低,似乎只要伸出手,连星星也可以摘到,细雨落在眼里,痒痒的,什么都是朦胧一片。 而她知道,此刻并未下雨。 邱清和突然听到细微的抽泣,转过头,便看到她如玉的脸颊泛着晶莹的泪光,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却浸满了泪水,她仿佛有如此多的哀伤以至于无法承受,只哭得那样寂静,不带一丝声响,却让他的心如同被揪起一般微微泛酸。 他眯细眼,发现原是正襟危坐的自己不知何时伸出了手,一滴泪很快坠到了他的掌中,漆白的手套一点瞬间成了灰白色,他无法自抑地靠近她的脸,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就在接触的那一瞬,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司机恭敬拉开门,原来是到了宾馆。 他轻轻“哦”了一声,便看到她慢慢走下车,他欲上前扶,却被一把扶开。 女人是那样善变,不可预测。 她本是推开他的手,却在下一瞬紧紧握住了他。 她慢慢回过头,霓虹灯下的绝望,红颜易逝。 “繁年,带我离开……我可以什么都不问。” 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她需要多大的胆量,又放下了多少自尊和倔强。 他抓着她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终于,他肯开口了。 陌生而冷淡。 “改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访。”他礼貌地点头,却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惊恐绝望。 她被他抱下了车后僵直地站在原地,他本以为她会说什么,可终极还是很快地道别走进了宾馆。 车子再次开动,他低下头,看到雪白的手套有斑驳的青灰色,仔细看才发现那是未干涸的泪迹,车子慢慢地驶,他的心悠悠地沉。蓦地回过头,只看灯火阑珊间,她在霓虹灯下独个儿背身站在那里,深蓝色芙蓉长肩绸布旗袍缎面上泛着十色流光,这样迷离的红尘,却只有她一个人,为他留下的是落寞。 繁锦告知了姓名,立刻有人自楼上下来接她,她坐了电梯回到房间,又踉跄进了浴室褪下发髻上的钗环。便开始对着水银镜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脚步匆匆,外房门“彭”的一声被摔上。 浴室的灯很昏暗,映着鎏金的西式家具,只流淌着说不尽的忧愁,门“吱呀”地开了一条缝,她半支着身子回过头,长发如瀑,半褪了胭脂的唇隐约可见。 憔悴不堪。 门外的男人,面无表情。 长久的沉默后,她终究觉得怕了,低低唤了句:“逸衡。” 他便冷笑,用力踢开门。 “咣”的一声巨响,他上前紧紧掐住她白皙的颈。 “你去了哪里?” “好凶啊。”她面色惨白,似笑非笑。“原来无论如何装作温柔,戚爷到底还是戚爷。” “彼此彼此。我温柔,只为着你喜欢,如今你这般忤逆我,就要付出代价!——别忘了,我一向喜欢听话的女人。” “只是喜欢听你话的女人吧。” “他是谁?” 她笑了,“我不认识他。” 他也笑了,冷笑。“这是你说的最失败的一次谎话。”却比 每一次都让他恨! 他想了想,肯定道:“他就是苏繁年吧,你的哥哥。” “不!”她回答的异常认真。“他不是!” 他眯细眼,她依旧一字一句道:“我、真、的、不、认、识、他。” 戚默然微松开手,又握紧。“你以为用这样的话骗我,我就会原谅你和男人私会?” 她的脸色惨白。“那么,你掐死我吧。” 她没有骗他,如今这个说话沙哑,喜欢伪装,身份陌生的男人,她的的确确不认识,过去的两年里,她一直以为他死去了,被戚默然杀死了! 她恍惚间想起一个人,姆妈! 很快地否认,不可能,姆妈是不会骗她的。 可是…… 这一切又怎么解释? 她的挣扎看在戚默然的眼里,真实不可隐藏。 他冷笑:“无论是他是谁,都不重要。” 她抬头。“什么意思?” “不要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我的戚太太。” 她沉默下来,他掐在她脖颈间的手,不知何时爬到了她的眉眼间,仔细抚摸。 “换言之,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你永远,都是我的女人。” 或许是戚默然忙于疏通,处理自己弟弟的烂摊子,也或许是她表现的太乖,她简直不肯相信,那夜的事情,他仿佛不复记忆般,并不再提起。 蜜月时的温柔,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她看着他,便想到了一个好笑的事实。 其实捧场做戏、虚伪狡诈,男人又哪里输给女人。 情场上,戚默然永远是那个强者。 她在宾馆里养脚伤,即使他不在外面派了如此多的人看着,她也是出不去门的。 其间上海的姆妈来了数通电话,大概是不知如何得知了她的伤,又是担忧又是嘱咐。 繁年的事情,她隐瞒了下来,但是仍然不肯就这样原谅姆妈的欺骗,于是说话也不冷不热的。 千头万绪的事情想起来,自然让她头疼不已,于是她便开始昏睡。睡到日月无光。 有次他晚上回来,见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哭。装作不经意问她怎么了,她只借口说伤口疼,然后他便不再说话,倒是第二天借口带她买衣服,出来散心。 冬季的天津并不比北平温暖,她小时候最怕的就是冬天,总是那样的不耐寒。 于是她套了俄罗斯浅紫色尼龙外套,内里穿着同色的长身棉旗袍。临出门了,丈夫犹不放心,又亲自给她挑了一副白色小羊皮手套。 她被他一路抱来抱去,上车下车。其实兴趣缺缺。 那件衣饰铺子是个老字号,专做传统旗袍,里里外外挂满了衣服模子。 临进了店铺,她瞧见外面不远处停了一辆军车,不由得多看两眼。 戚爷很快扳回她的脑袋,让他听老板的推荐。 那老板姓白,四十上下,胖滚滚的,一口天津口音,为人圆滑老练。一瞧见戚爷一行人衣着不俗,就知道是大客户,忙不迭端茶倒水,溜须拍马。 她坐在沙发上,慢慢退了手套,将之放在茶几上。便捧着茶不说话。 白老板见戚爷一身心思都在妻子身上,便转移了马匹对象,直夸夫人身材好云云。 最后她不耐烦了,故意装作不经意将茶水挨个倒在了老板拿来的衣服模子上,见白老板心疼的直嘬牙,才哈哈大笑。 戚爷点了她的额头,宠溺地又亲了数口。 “你呀——真是个坏东西。” 她在他怀里时而开心,时而苦涩的笑。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章节字数:2862 更新时间:09-07-23 23:43 这复杂的心思,就如同那件漂亮旗袍的复杂纹理,让人不禁盘旋进去。 但那一件旗袍被挂出来时,其实首先是白老板变了脸色,直嚷嚷着伙计拿错了。 可哪里逃得过戚爷的眼尖,叫住他。低头看了眼妻子毫不掩饰的喜爱,满意道: “就这件,包起来。” 老板犹豫不已,只得上前打了照亮。 “戚老板,这实在是为难小店了,这件样式的旗袍,已经被人订了——” “我出双倍。” “不、不,不是价钱。” “三倍。” “这真不是这么回事儿。” “够了。”戚爷冷下笑,繁锦认得这是他发怒的前兆。“老雷——” 他没说完,孙天雷已经在掏枪了。 白老板吓得差点跪地。“戚老板,这件真真是拿错出来的,这是邱少尉订给他们家二小姐的!” 繁锦头皮发麻,手中的茶倾倒下来。 老板不察,犹在继续:“戚老板,令夫人这样艳光绝代,其实可以有更适合的,我可以另行设计一款配得上夫人的……” 繁锦发着呆,直到戚默然狠狠拽了她的发,才吃疼地回过神。 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才发现那滚烫的茶水,倾倒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没想到,她倒来倒去,被捉弄的那个人,反而是自己。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很烫。” 他冷冷看着她,不言语。 老板机灵,忙不迭亲自带着她到里面换衣服。 戚默然不动,她只得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往里走。 那店铺是老建筑,后院要经过长长的廊子,青灰色的砖石层层落落,很多地方斑驳了,她的小羊皮手套早脱了,扶着这样的墙自然扎手。她的眼泪不知为何止不住,也许是手指太疼,也或许是心太痛楚。 老板瞧见女主顾的脸色不好,以为是被丈夫吓得,刚才瞧见那戚老板说变就变的脸色,别说是一娇滴滴的小媳妇了,就是他这个大老爷们,也是怕的腿肚子直颤。 于是他出身安慰道:“戚太太,您甭哭啊,我瞧着您长得这么漂亮,其实穿哪件戚老板都会喜欢的,如若您真的喜欢那件,我可以将伙计做个款式差不多的……不是我说,这官宦人家咱可惹不起得,尤其那二小姐,可真真是邱司令的掌上明珠啊,连件衣服,都要未婚夫亲自跑来拿……” 繁锦怔住,定在那里。 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 “哦,我说二小姐。” “她的未婚夫——”邱清和,在这里! 仿佛为了证明她的话,前面拐角处正站了几个挺拔的男人,她只看到军装的一角,便立刻转身跑开了。 身后穿来白老板的惊喊:“戚太太,当心您的脚!” 然而她仿佛没听到,被洪水猛兽追赶一般地低头向前跑。 果然撞倒了人,她心跳几乎停止。 是他么,会不会是他? 她要说什么?用什么表情? 他…… 她还在想着,已经抬起头。 一瞬间,怔住。 戚爷的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表情很冷。 他轻声的,无奈的,痛苦的,压抑地,问着他的妻子。 “你,在看谁?” “我在看你。” 记得刚跟他的时候,她带他去吃路边摊,他对着她,也问过这一句,那时,她是骗他的。 可是,她依旧在骗他。 一直都是如此。 邱清和是骗子,骗了她;而她,同样骗了戚默然。 他和她,谁比较可恶?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只能用骗这样的手段,才能待在他的身边? 戚默然笑了,让她似懂非懂。 “乖,去换衣服吧。” 她却立刻摇头。 “不了,我有点冷,想要回宾馆。” 她如获大赦,转身便欲低头走开。他却紧紧拉住她的手,她回头,不解。 “先换衣服。” 她实在无法探究他的心思,犹豫了一会,只得点头。 更衣的小间不大却很多,里面点了长线檀香,缕缕青烟夹杂着老屋的尘埃慢慢飘落在墙角。她随意换了件掐腰长领云缎旗袍,身后的小窗未合严,漏进阵阵冷风,她只得环着胸侧靠在了墙壁上,那穿透旧瓦的细微光线并不太亮,黯淡在她的背影上,是萧瑟的味道。 她静静地思考了不知都就,终于无法继续挣扎。 于是推开门,寻了路走向接待邱清和的客室。 她推开门,中央立着一扇刻漆描金的清明上河图大屏风,影影绰绰间,她只瞧见后面站着一个男人,光亮的皮鞋只露出半个尖头。 突然嗓子一紧,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走近了屏风。 男人微微动弹了一下,她立刻道:“是我。” 对方停了下来,静静地听。 “知道么,我以为你死了。”她的嗓音很柔软,好似棉花糖,直甜到人的心里。“是姆妈告诉我的——我觉得这是噩梦,可回过神的时候,你又站在了我的面前。可见噩梦也是有终点的。呵……繁年,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有这样多的秘密?你知道么,我现在如履薄冰,因为你,我错嫁给了一个不该嫁的男人。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知道么?我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告诉我,我怎么办?” “……你后悔了。” 屏风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可却不是她想听的。 戚爷走了出来,面无表情。 她目瞪口呆,明白过怎么回事时,却已是太晚。 “你……耍我。” “不然哪里听得到你的真心话。”他似笑非笑。“苏繁锦,没想到结婚后,你反而变蠢了。” 她却笑了,乐不可支。 “下面你打算怎样,像沈绣月一般,杀了我么?” “不。”他掐住她的下巴,仔细地看。“我怎么舍得?” 她不相信他的话,因为他掐住她的手是那样狠。 “无论你是否后悔,我和你一样,都没后回头的路了。” 她还在想他这句话的意识,他已经霸道地命令:“既然你也玩够了虚与委蛇那套,那么你就给我滚回上海去。” 任凭繁锦如何挣扎,终究还是被送上火车,临上车之际,她甚至借口脚扭伤不肯动,戚爷却毫无绅士风度,面无表情地一把将她扛上车。 对于这个男人的霸道,她是再次彻底无语。 经过数日颠簸,终于回到纸醉金迷的上海滩。 一进门,姆妈便直摇头,只说瘦了这么多,怪让人心疼的,便将早早准备好的雪蛤端了上来,繁锦看着姆妈慈爱的脸,想到对自己这样无所求疼爱的,除了姆妈,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 可是,这不是她欺骗她的理由! 关于繁年还在生的事情,她用了办法问她。 也许是她的口气并非试探而是肯定,所以姆妈没有否认。 她只说。“我没有办法,小姐你不能一错再错。” 繁锦便落下泪来。 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她早已一错再错,一路披荆斩棘,恨了一个可怕的男人,用了最残忍的手段搏杀来婚姻,这可笑的复仇,这可恨的爱情! 她最初的男人没有死,却不肯承认过去。 他们之间,究竟算是谁负了谁?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章节字数:3488 更新时间:09-07-23 23:44 晚上用了一顿丰盛的饭菜,又特地请来医生,开了几副药后,只说扭伤最多半个月就可以好,见繁锦魂不守舍,又劝慰了几句。 繁锦一个人躺着,虽然搭火车这样劳累,但就是无法合眼。于是整夜失眠。 第二日一早便拨了电话往京津军区陆军部,最后总算是千辛万苦得到了邱清和的消息,哪知对方只道他是出了任务,目前人不在天津,更多则是半句不肯说了。 想起这样的分别,几乎是再见遥遥无期,她便越发的心酸。 如此思绪混乱的过了不知几日,这一天睡到了正午才肯起床,瞧见佣人纷纷热闹张罗,精神振奋,才听管家说是老爷和二爷晚上回来。 繁锦更加烦躁,锁了门干脆不出来,短时间内她还不想面对戚默然。 哪知夜里他回来了,也不知怎样开的锁,连外衣也没褪就钻进被窝,她嗅到他一身酒气,便知是喝大了。 翻个身想要远离他,哪知却被一把抱紧。 “别动,我想你。”无论是真话醉话,他平日里是不会这样说的。 她怔住,想起分别时的翻脸,哑着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头,发际的淡淡皂角味倏地窜进鼻腔,热泪涌出眼眶。 “不要爱我……我承受不起。” 他仿佛是听见了,又仿佛没有,只是如同痛苦的虾米弓着身子,收紧了臂弯,他要紧紧禁锢住她,直到窒息…… 第二日一早起身,发现他早已洗漱完毕,正站在阳台穿衣服,白色丝绸衬衫,牛仔背带。腰上一把枪正套在枪盒里。 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梦,他一贯的冷漠表情,嗓音很低,让她直感觉自己对着的是座冰山。 “后天是农历春节,默喻回家吃饭,你记得都准备好。” 她点了头,和衣躺下,便听到他关门出去。 终于喘了口气,她不知他是否发现自己一夜未睡,如此刚迷糊合上眼。姆妈便拿着一摞衣服走了进来。 “小姐快来看,这都是姑爷昨晚从天津带回来的,全是特地为你做的衣服,还有不少零食特产。我早看出来了,你呀就是闹脾气才自己跑回来的,小两口过日子哪里又有不吵架的?姑爷这样疼你,还求啥呢?” “就是他这样对我好……我才会越觉得无法面对他。” 繁锦别开头,低喃数句。 姆妈装作没听见,径自叠着衣服。 繁锦问了春节的准备,谈到最后,都不再说话。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繁锦自婚后第一次看到秦默喻,他不仅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都憔悴不堪。 三个人坐在诺大的桌前,眼前自然罗列着山珍海味。却没有一个人先动筷子,兄弟两个面对面坐着,戚爷只不断地抽烟,整个饭厅都是烟气缭绕,佣人更是不敢发出一声。 繁锦借口去端饺子,便起身离开。 刚走出门,便听到兄弟两人争吵起来,戚爷最后气急,扬手便给了弟弟一巴掌,她自门缝看去,他满面怒色,极其可怕。 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一路来到书房,终于能够安静下来。 便坐在摇椅中,看着不远处燃放的烟火,慢慢走进新的一年。 二十岁,多美好的年纪,而她,过早的明白苍老。 秦默喻不知何时闪了进来,面上还挂着掌印,瞧着她似笑非笑。 “没想到你如今过的这么舒坦,这可不像我熟悉的苏繁锦。” 她瞅着他不说话。他瞪着,一字一句道:“我熟悉的苏繁锦,是个有野心,有手腕,并且与我一样懂得品尝沉沦与恨滋味的女人。” “说话小心些,看看这里是哪里。”她冷哼。“还是你被他打得糊涂了么?” 他怒不可遏的样子很少见。 “你如今可真得意了。天津一趟,有不可告人秘密的兄妹久别重逢,我以为至少会让你懂得收起你尖利的爪牙。” 她变了脸色,想了许久,终于明白。 “原来,你都是故意的。”不仅调查她,还企图利用。 “苦肉计,怕你也不会陌生。”他眨眼,笑面虎一只。“我以为你起码会感激我,要不是我让你再见到如今的他,你怕还不知道被瞒多久。” “我不明白……他现在的身份。” 秦默喻瞅了她一眼。“你忘得可真快。” “什么?” “你们私奔来到上海的时候,他是做什么的?” 繁锦垂下眼,已经明白几分。 如果秦默喻不肯说,那么,她会自己查出来。 然后,她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 为什么——背叛她! 过了新年便是正月,戚默然一直在忙生意和应酬,没有空陪她。以至于夫妻两人不冷不热, 这日,繁锦准备了礼物,来到了邱珍的小别馆。 坐在小汽车上,远远便看到邱珍站在门口迎接。她心中不无感动的。 一番寒暄后,邱珍带着她到了小客厅,正赶上小茶会。其中几个同学繁锦认得,便点头打招呼。 话题从新来的英俊西洋网球教练到哪里又开了新的服饰店,一直到邱府好事将近的婚礼。 繁锦听到这里,心下一突。 邱家三个女儿,老大邱丽早嫁人了,邱珍还在念书,未婚夫都没有一个,那么婚礼便只可能是有婚约的二小姐邱岚——也就是,邱清和的婚礼。 一旁的人看到繁锦的样子,以为是她想起了自己的婚礼,纷纷取消。 茶会结束后,邱珍一一送走了客人。才算可以与繁锦好好许久。 繁锦被她拉着双手,问来问去都是蜜月的事情。便转移话题。 “我在天津的时候,给你订了几件旗袍回来,那件铺子手艺不错,比上海的许多老字号还讲究。” 邱珍自然高兴地拍巴掌,起身去换了。 繁锦跟在一边,果然听到邱珍念道:“呀,这个铺子我知道,是不错,我二姐很喜欢。” 繁锦立刻接道:“你二姐的未婚夫,他叫什么来着。” 邱珍变了脸色。如同背口令一般。 “邱清和,我的远房表哥。” 繁锦背着身,漠然的脸。 “他真的,是你的亲戚么?” 邱珍不料她问了这一句,惊讶之间,突然反常的强硬起来。 “你怎么会这么问?” 繁锦转过身的时候,已是笑容满面。 “对不起,我只是在天津的时候……听到一些奇怪的传闻。” 邱珍皱着眉头,犹犹豫豫。 “那都是胡说的……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繁锦沉默不语,邱珍一向脸皮薄,又看中繁锦的友谊,只好自己捡了个台阶。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可是,我不想提那个男人的事情。” 繁锦默默拍了拍她的手。 “对不起的是我,不该问那些有的没的。” 邱珍一听,更加不安起来。 繁锦叹了口气,故意道: “邱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是无话不谈的。” 邱珍挣扎了一会,无力道。 “好吧,我告诉你,可是你要保密。” 繁锦笑了笑,点头。 “那个男人,他是恶魔。” 邱珍见繁锦皱起眉头,便接着道:“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邱家在十几年前起过一场大火,全家人都幸免于难,但是唯有一个人,被遗忘的邱岚,虽然死里逃生,却毁了半面的容颜。自此这个想来心高气傲的二小姐,便开始沉默寡言,甚至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渐渐大家都明白为什么,却默契地不去说那个字,只因为那个字太过可怕。 这样的官宦大族的掌上明珠,却是个疯子。 如果邱岚的一生注定是悲剧的话,那么对她来说,爱上那个男人,只会让她更加悲惨。 那是一个温文儒雅的男人,是她的园丁。 他喜欢种茉莉,喜欢对着花儿微笑,那笑容不仅仅打动了花儿,还有邱二小姐。 可是任凭她如何追求渴望,男人的心中都已有佳人。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样俗套至极的桥段,只可惜爱上的女人,是个疯子,因此而结局大不相同。 她点燃了火,打算同归于尽。 “然后呢。”繁锦微微一笑。“他们都没有死,男人终于还是被她打动了,是么?” 邱珍也笑了,却远没有那样轻松。“他们的确活了下来,可是我却觉得,姐姐为了爱情,却将灵魂卖给了魔鬼。” “那个男人……他就是魔鬼。”邱珍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繁锦。“虽然他总是笑着的,可是我看不清他的眼睛,我觉得,也许这个男人,他只是在演戏,利用姐姐,一步步得到更多。” …… 走出小公寓,已经是华灯初上时。 冷冽的冬风不断地窜进衣领,她唯有用力地抱住自己,才能阻挡这彻骨的寒。 是的,彻骨的寒。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章节字数:2154 更新时间:09-07-29 13:24 回到家的时候,戚爷独自坐在大厅的沙发里。看到她,眼也不抬。 “你去了哪里。” 她下意识地扯了谎。“孙太太邀我一起打牌。”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她只当做没看到。 “脚还痛么?” 她摇摇头,那伤恢复的很好。 他又道:“明天我有聚餐,你和我一起去。” 她兴趣缺缺“可不可以——” 他打断,带着独有的霸道。“我说了,你,和我一起去。” 她便不再说话。 第二日一早便安排了车子,一路将她拉到外滩某座饭店,她才弄懂是带她参加生意场上的聚会。 其实都是极度无聊的宝石展销,她穿了件浅蓝色袖镶长肩旗袍,勾着他的手臂,如同花瓶周旋在众人之间。 这是年后他第一次带她出家门,心里明白他是想要化解尴尬的夫妻关系,可她还是不开心。 他难得说些笑话给她听,她却始终绷着脸,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下午的会餐。 饭桌是西式的礼仪,她最不耐烦这些,只想着离席,转过头,果然看到他隔着酒杯,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 那眼中的警告意味毫不掩饰。 她冷笑,故意将餐刀刮在瓷盘子上,发出刺耳的尖鸣。胜利地引来所有人的瞩目。 繁锦却抬着头,好似没事人一般走出华丽的会餐厅。 迎面孙天雷拦住她,她不待他开口,便只喝道:“滚开!” 孙天雷面色不变,只瞅向她身后。 她即使不回头也知道是他跟出来了,便岔怒道:“你是想关我一辈子么!” 他沉默了很久,才道。 “记得我说过的话——别做让人后悔的事。” 她装作不明白,但知道他是松口了。便壮着胆子走出,夕阳的余晖洒在大街上,对面一座古旧的钟楼仿佛裹了层金色细纱,远远看去却像座古堡一般。 她举起手遮住夕阳照来的光线,却发现街对过不远处有间咖啡屋。便踩着高跟鞋,款款走去。 店里零碎坐了几个客人,大多是租界的黄毛外国人,穿着绅士装,看到繁锦走过,礼貌地点头。 她挑了个无人的角落,隔着彩色玻璃窗,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远处黄浦江上浮荡起依稀的夜色,邮轮的鸣笛声冗长而沉闷,光点朦胧斑驳,好似印在玻璃上的繁星,映着她半侧的容颜形成种婉约的精致风情。 隔壁一个打扮入时的日本人坐了过来,神情暧昧,大概是将她当成高级交际花之类,便用一口破烂的汉语问。 “不知小姐贵姓。” 繁锦皱眉不打算理会,转过头看向街上稀疏的人群。 不想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街角,朝自己的方向注视。 她屏住呼吸,发现果然是邱清和。 他似乎发现了她,表情复杂。 她终于无法压抑,起身便追了出去,不想邱清和一路往深巷走,她跟了很久还是跟丢了他。 转过身,刚才店里纠缠不休的日本人不知何时跟在了她的身后。眼里闪烁着淫光,朝她靠近。 繁锦只恨自己没有带枪出来。 此时此刻,她除了转身逃跑,便没有别的选择。 她在杂乱的弄堂小巷里奔走,孤独一人,无边无尽的黑暗包围着她。 一个温柔的怀抱不知何时拥紧了她。只听他的嗓音低哑魅惑:“闭上眼睛!” 数声枪响突起,这样大的震耳声,她却除了他的嗓音,什么也听不到。 她在混乱中回过头,只看到一片血海。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杀人,面不改色的杀人。 也许戚默然有句话说对了,这是邱清和,不是苏繁年。 繁锦不知该说什么,千头万绪无法理清,不远处已经传来巡捕房的搜藏声。 邱清和脸色一变,牵起繁锦就走。 那一刻,她想起了年少的时候,他与她私奔,离开那个窒息的家族,辗转来到黄埔滩,数千里的火车上,他都是这样抓着她的手,一刻不曾放开过。 那时候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瞬也不瞬地瞅着他,仿佛一生那样长久。然后告诉他—— “我要和你在一起!” 大声地说完这句当年的话,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在颤抖。 明明看到他的脸有一瞬的动容,仿佛要再次将她拉入怀中,却不知为何生生忍住。只是将自己的白色风衣披在了她身上。 他带着她,一起跑开了。 回过神的时候,是在邱清和的车里。 她不可闻地低叹一声,坐直身。 “又见面了,戚太太。” 她为这他对她的称谓皱了眉头,他却伸出手推平。 “你没有事吧?”邱清和微笑。 “有事。” 他一怔。 “我心里难受,好似被人掏空了一样。” 她瞅着他,突然流下了眼泪。 许久,她问他。 “现在,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长久地沉默后,慢慢道: “我不知道。” 那样残忍的一句话,打消了她所有的法子,仿佛拿着冰锥,一点点地凿她千疮百孔的心。 他真的以为,她是心是冰块么? 他转过头,街灯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有种深邃的色彩。 他回答的那样轻松,好似根本听不懂她的话一般。 慢慢的,屈辱与痛恨凝结在她的脸上,她想也没想,一巴掌掴在了他的脸上。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章节字数:3118 更新时间:09-07-29 13:25 他却犹在笑。 繁锦转过头倔强地拭去眼泪后,大声要求道:“让我开车。” 他没有说话,默认的意思。 繁锦一路小心地开回市区,却是尽量避开官道,一路左转右拐,直到一个小巷前停下。 他瞅了眼那老旧路灯和地边摊,沉默了。 她的脸倏地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兴奋,抑或是其他。 他跟着她下了车,时间早已过了午夜,小巷偶尔传来安静的风声,弄堂深处几盏街灯因老旧时而忽灭,青石板路映着水光,很亮却又很暗。 她小心翼翼地走在他的旁边,看着他还挂着自己掌印的容颜,却仿佛回到了往日的时光。 小公寓的楼梯因为是木质而吱呀的响,一楼的房东太太还在打牌,听到声音以为是欠了房钱的租客,半夜里小心翼翼地偷着回来。便义愤填膺地大力打开门。 看到繁锦二人,明显吓了一跳。 “苏小姐——咦?苏先生也在?好久不见了,最近在哪里发财?” 邱清和身子僵直,繁锦立刻上前陪笑,用上海话问道。 “房东太太,我的钥匙丢了,可否把备用的借我?” “哦,这自然是可以的。您家真是好久不回来了,不过这房钱可是快到租了,如果您不尽快给续上,我可是不保证不租别人的。” 繁锦接过钥匙,没有听她继续罗嗦,只从发髻上摘下一只黑珍珠发夹塞给她,便带着邱清和一路走上楼。 房间依旧是她最后离开的模样,只是窗边的茉莉花早已枯死。 她立刻去烧水,又从床下翻出医药箱,然后简单地将他的手臂吊起。 他很绅士地道谢,语气那样陌生,她不由一怔。 许久,她看着他,那样深刻的寂寞。 突然,她觉得自己很不堪。 她盘起的发散落下来,他伸出手,很自然地为她挽起。 然而这份几乎反射的自然和习惯,让他们同时僵硬。 她掩饰地泡了茶,端到他的面前。 他低下头,皱眉。 “怎么了?”她的心仿佛被人划了一道,痛得无法自抑。“你不喜欢茉莉花茶?” “我……不喝茶的。尤其是茉莉花。” 她小心翼翼地瞥开头,不让他看到她的泪光。 可是她的声音那样低,仿佛在低泣。 “是么。原来你已经不喜欢了。” 长久的沉默。 她瞧见他的衣襟上全是汗,便翻找出藤箱,里面一摞的晚清长衫。 她挑了一件素白颜色的,递给了他。 他起先很客气地推拒,她只笑笑,便开始自动脱下他的衣服洗。 他自是不肯的,最终争执不过她,只好坐在一旁陪着她。 两个人沉默很久,她忍不住开口。 “我唱家乡的小曲给你听吧,我唱的可好了,以前有个人,总喜欢我唱给他听。” 她的语气那样天真,好似个思春的少女,他看着看着,便无法移开眼。 她的嗓子真的很好,只是深夜里唱歌有种清冷的音调,到好似在哭,他皱眉,才发现她是真的在哭。 邱清和微低下头,便看到她一双泪眼朦胧。 她轻轻道:“我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不知能否找回。” 他一怔,笑得凄楚。 “我会帮你找。” 她看着他,许久,冷笑。“原来,你也会撒谎。” 他轻轻地抚着她的发,告诉她。 “我没有,繁锦……你不要这样对我笑。” 她早已泪流满面。“那么,你帮我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他抚摸着她“下雨”的眼,温柔道:“他会回来的。” 她伏在他的膝上,轻轻地闭起眼,似乎有茉莉的花香溢满心怀。 昏黄的灯影下,她一身迷离的火红,身姿妖娆,神情却是黯淡,仿佛一朵风中摇曳的茉莉花,令他心跳不止。 他无法自抑,倾身给了她一个长久的吻。 “繁年——”缠绵间,她这样唤着他,令他撕心裂肺地痛。 他依旧那个模样,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这倒让她恨得几乎咬牙切齿,用力咬破了他的唇。 疼痛并没有让他退开,反而吻的更深。 她在他的怀中,被爱欲与痛苦折磨着,仿佛濒临死亡的小鸟。 突然响起敲门声,繁锦下意思推开他。 “大概是房东太太。”为了掩饰紧张,她如此解释,甚至不敢去看邱清和的脸。 然后开了门,她立刻后悔。这一辈子,她发誓没有这样尴尬过。 戚爷站在门口,似笑非笑。 她不知所措,刚退开一步,他便步步逼近。直到再不能退! “啪”! 他的掌掴毫不留情。 邱清和怒道:“住手!” 戚默然毫不理会他,只瞅着繁锦道:“该说的都说了?” 她瞪着他,下意识地点头。 “很好。”说罢转身朝邱清和冷哼。“今后,都不许你接近我的妻子半步——否则我杀了你!” 邱清和来不及反应,繁锦已经挡在他的面前。 “你住口!” 戚默然怒气反笑:“你竟然当我面护着他?很好。” 他伸出手,她以为他又要打来,下意思闭起眼,却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羞辱、愤恨以及悲伤。 戚爷抓起她的手便往外走,她抵不过他的力气,气得险些掉眼泪。 他这样粗鲁,丝毫不留情地拖着她,最后她不小心在廊子里碰到扶手角,吃痛地低呼。 他却全当没有听见,一路拽上车。 她匆忙回首,只看到邱清和追出来的身影,很快隐在弄堂倒退的街影后。 她只觉再次失去了他,巨大的悲痛铺天盖地袭来,令她无法自抑地痛哭失声。 “戚默然,你放开我!”她不断地大喊,丝毫顾不得形象。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此时此刻有多么痛苦! 却被紧紧禁锢在他的怀里,丝毫挣扎不得。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冷笑。 如此回到了西屋,才终于发作。 她本以为他会打她,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那样直直看着她,好似她多么的让他心痛。 她只觉好笑:“我没有如你所愿与他决裂,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的确是失望,原以为你起码是个懂得留后路的女人,但现在——你真的是什么也不顾了么?” “是,你想知道原因么?”她笑,异常妩媚。“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我绝不会说。因为我不爱你——” “住口!” 他的脸色铁青,她一辈子没见过他这样难看的脸色。 过了好半晌,他狞笑:“你什么也不知道。” 她回过头,盯住他。 “是,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总是有这样多的秘密瞒着我,我自然什么也不知道!” 他脸色一变。“没错,记得沈绣月死的那夜我对你说的话么?即使我知道你装睡,不想面对,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但是不等于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接近我,其实一开始你这样处心积虑的接近我,便是为了这可笑的复仇,你以为我杀了你的兄长,百般让我痛苦,甚至不惜嫁给我!如今——”他哈哈大笑,好似想到某种极度滑稽的事。“如今你发现他还活着,甚至忘了你,就打算把和我之间的一切撇得一干二净么?” “那么你让我怎么办?”她咬牙切齿。“我不能同时爱着两个男人!” “看着我的眼睛!”他愤怒地拉起她,与之对视。“我要你告诉我,你从没有爱过我!” 她只觉嗓子干哑,咿呀了好半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额上的青筋暴起,表情骇人,好似要杀了她一般,一如他的感情,让她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他说她傻,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其实他不明白,她如今种种,都是他逼迫而至。 他的这份感情,浓烈的让人窒息!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章节字数:3427 更新时间:09-07-29 13:26 如此过了约半个月,整个正月尚算相安无事过去。他们彼此开始长期冷战,他依旧不归家。 偶尔夜里回来,依旧是喝的醉醺醺的,然后贴着她的背搂着才肯睡着,第二天早上醒来,冷漠依旧。 每每这种情况,她便整夜失眠。 后来他发现了,喝醉回来了也不睡在她身边,有时是客房;有时是沙发,甚至有几次她朦胧间看到他坐在床沿看着自己。 她承认她是胆小鬼,除了装睡,她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想如果这世上有行尸走肉,大概就是她这样的。 只有这样完美的面无表情,才能够骗了戚默然的火眼金睛。 第二天她如常的坐到牌桌前,其实她是极厌烦这样的聚会的,而且她非常清楚,这些个阔太太看自己的眼光。 大概,在世俗眼中,自己就是个标准的狐狸精,也不知用的怎样非同一般的手段,如今才扶了正。 可是为了让戚默然放心,她只有装作乖巧。 他一向喜欢听他话的女人。 这点她明白得很。 大批的三色堇充斥着浓郁的芬芳,鎏金西式装潢的壁框下摆着无色花卉,蓦然回首间,她却发现如此琉璃镜中的自己如此苍白,标准的贵妇打扮,厚厚的抹了一层粉,纤细柳叶眉,红红的唇…… 有人唤了一声,她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发呆了多时。 她机械性的抓了张牌,对面的张太太不知在说什么,她只看到她的嘴一张一合,好半晌找回声音。 “哎呀,戚太太,就算是手气不好也不要不开心么,戚爷这样疼你,输这点钱还是没什么的。” 其他两个太太纷纷点头应和,不知谁搭了一句。 “说到底,男人在外如何,回到家里,终究是想要个像戚太太这样的娇妻的,自从过了年就不见戚太太,外人都传是戚爷保护过度了。” 繁锦不动声色,懒得解释。 那张太太又道:“唉,男人都是吃喝嫖赌,说大话——年前我家那口子天价买了颗金刚钻戒指给我,我原还以为他是良心发现,哪知过年时他和一戏子上了报纸,我才发现他又送了那女人个更大的!” “难道就这样算了?”陈太太抱不平。“倒让那戏子瞧瞧大老婆的厉害!” 张太太冷笑:“我自是有我的办法,戏子毕竟是戏子,我算好了她和别的男人私会,到让我家那口子去抓——结果那戏子卷了钱和人跑路了。终极男女之间撕破了脸皮,不过那么一套。” “啧啧,自古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回头瞧见繁锦依旧发呆,不由得倾身拍她的手。 “戚太太,你也是,如今虽是新婚,可对男人丝毫也不能放松——这几个月戚爷和富贵园新红的戏子走得很近啊。” 繁锦眼皮一跳,仿佛被人用力朝心口擂了一拳。 夜里他回来,难得的没有喝酒。 她趁着他洗澡的功夫翻了衣领子,没有看到任何胭脂痕迹,方舒下心,电话铃却蓦地响起。 她心惊之下接起,那面却传来甜腻的声音。她明显一怔,这声音似曾相似,竟好似她自己的声线。 “戚府,哪位?” “真是的,平日里总说喜欢人家的声音,如今我打电话来,你却认不出。” 繁锦抓着电话,好半晌发不出声。 “你打错了。”便匆匆摁了话栓。 她站在那里,只觉空气粘腻无比,炉子里还烧着细火炭,她却生生发出了一身冷汗。 回过头,便发现戚默然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 “逸衡。”她突然低吐。一身珍珠白掐腰长身旗袍,只趁着面色越发苍白。 他皱眉。“什么?” “我不舒服,今晚你去客房——”她没说完,他已经扑上来压住她。 “你这个可恶的女人,我不相信你不在乎!” “在乎什么?”她冷笑。“在乎你在外面有女人?反正这个不是你的第一个,也绝对不是你最后一个!” “那么你为什么流眼泪!” 她无法争辩,别开头尽量掩藏,他却霸道的按回。 “你不要让我恨你,不要——”她无法反抗,只得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这样他除了蔓延的湿濡,便找不出她任何的悲伤痕迹。 这泪水是为他流的,想到这点,他便越发的兴奋。只要她在乎他,他便可以不顾一切! 于是他疯狂地吻她,占有她。彻夜的缠绵,却感受不到任何欢愉。激情过后,他明显的有讨好的意味。 她只当作不明白,懒得搭理。 突然听得一声长叹,她来不及探究,他已经转过身去。 或许是她抓了他的把柄,她对他的任性越发的有恃无恐。 戚默然的好心情有限,再使了各种法子哄她,却依旧铩羽而归后,他想念起蜜月时她的柔顺,于是将一切归咎于地点不对,便自发地带了她出门。 这一次去常州并不那么顺,两个人乘了火车旅行,她心情不好,在车上一路的不说话。只依在车窗边,只见车外景物飞逝,广袤大地一望无际,铁轨旁尽是无垠的雪地,车窗上已呵气成霜。 今年尤其对冷,一场又一场大雪,让她想起了北平的老家。 极突然的,铁轨传来哐当的巨响,随即火车停下,立刻鸣笛声与敲锣声响成一片。 待火车停稳,车厢外已经站满了好奇的旅客。戚爷却依旧坐在妻子旁边,镇静地要孙天雷去探消息。孙天雷去了不到一刻钟,回来后只说是遇上铁路管制,火车需暂时停靠。 繁锦心里好奇,便将戴着墨绿色小羊皮手套的柔荑扶在窗栓上,推开窗探着头瞧去。只见大批的军用汽车横冲直撞地载了士兵开过铁轨。 她瞅着那熟悉的制服,无端端地想起了那个人。 还是戚爷拉回了她,一言不发地瞪着。再来,彼此就只有沉默了。 好在常州那样近,下了火车早有安排好的人接应。一路去了郊外,这一次又不是上次住的别墅了,接应的人只说是被征用了,军队在附近练兵。 戚爷还是一言不发,最后夫妻俩倒头就睡。 夜里上寒,她被冻醒了,起身要去拨炭火,尽管地上铺着上好的摊子,她赤着脚还是冻得冰凉,几乎是跳着脚回到被窝的。匆忙间抓错了被子,一转身便是他宽厚的背。 她微微有些挣扎,想起他外面有小公馆的事情,便捏着指尖去掐他。 真是皮糙肉厚! 随即传来他低笑地震动,她才知道他醒了,不由得那脚去踹他。 他一把捉住,转了身,紧紧抱住她。 “脚怎么这么凉?” “我何止脚凉,心更凉!” “怎么?”他微微睁开,却依旧睡眼朦胧。 “我怎么了?”她冷笑,想了想又拿手指掐他。 他依旧任她捏,慢慢用手捂热了她冰冷的脚。 “你放心,就算那女人再怎样好,我也不会像这样给她捂脚。” 她承认,这话听着有点窝心。 她慢慢将脸也靠近了他的,喃喃说。 “我很坏。” “我知道。” “我很虚伪。” “我也知道。” “我很会惹你生气。” “我一直都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原谅?”她觉得不信,瞪眼看他。 他依旧眯着眼,“除了你不肯爱我这件事,我什么都原谅。” “苏繁锦,知道么。你的名字叫善变。” 她笑了,有种人,女人,就是这样的去爱。例如她。 “戚默然,彼此彼此。” 第二日一早,戚默然带着她去马场,她本来是兴趣缺缺。到了才知道是他的私人马场。背山面湖,风景秀丽。他一贯的享受风格,年轻的时候看得出其爱玩。 雪地早被专人扑了细纱,虽然离早春还远者,依旧有不耐寒的小草冒了头出来,白雪覆在其上,远远盼去仿佛上好的白玉中夹杂着翠绿的新玉。越发显着绿油油的,她想起小时候常吃的荠菜,不由得跟他说了。哪里知道中午的时候,便有人用精致的薄胎彩釉陶瓷碗端了荠菜粥给她。 真难为这样的时节,他也弄得到。 他为她选了头漂亮的马驹,她骑在上面还穿着英式棕红色的骑马装,长靴没到膝盖,走在雪地中有些吃力,但看起来很时髦。 他大量半天,只说还差一样。 晚上的时候,他竟猎了只漂亮的红狐狸。 “这样,就全了。” 她又瞅了眼那可怜的狐狸,问道:“晚上吃这个?” 他摇头。“可别相信什么野味不错的假话,这种东西只要剥了皮,便是一层的寄生虫,保证你看了没胃口。”说罢还倒拎着朝她皇了晃,她皱眉,立刻闪了老远。 他抬脚就追了上去。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章节字数:2836 更新时间:09-07-29 13:27 夜里起了风,她躺在床上,静静听那窗外簌簌的落雪声。仿佛轻风飘过竹林一般,音韵无边。 她睡得并不安稳,清晨和衣出了门,初雪方歇,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冰清玉洁,柳枝上挂着束束洁白纤细的珍珠链,却是比象牙刻的还要精致,比白玉雕琢还要玲珑。 繁锦一个人踩在雪地中,沿着小道慢慢走去, 只听那风吹得身边的树上的雪哗哗作响,那熹微的太阳光照在不远处碧蓝的湖面上,洒下碎金子一样的光纹。别墅越发离得远了,回头只遥遥看得到屋子的轮廓和身后一排很快被雪掩去的脚印。四周都是静静的,唯听得到风和雪的呼啸,大雪后并未放晴,反而起了雾。 渐渐迷了路,她心里不自觉地有点发慌。 于是攀上一株几乎齐天的大树,刚到一半已经是气喘吁吁,她便攀着树枝坐在上面。 小的时候,她每次迷路,哥哥就要她爬到最高的树上,然后唱歌让他知道。 她不知为何会想起这些琐碎的事,但是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里唱起了。 有马的嘶鸣,冲坡上冲了下来,她回过头去,便看到有人驾着黑色的马儿奔向自己。 越发的近了,她才开始紧张起来。 是熟悉的轮廓,俊朗的眉眼。可是,是他么? 她摇摇头,想着自己这样的不知趣,天真的可笑。 可是身后偏偏传来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只是略带了音带的沙哑。 “繁锦。” 她感觉自己被揪住了心,慢慢转了去。 横长枝蔓上的落雪反射着银白色耀眼的光芒,他在其中游走着,仰着头,对她微微一笑。 她回过神,已失去平衡,便那样惊慌失措地跌了下来,火光电石的一瞬间,一双臂膀已勾住她的腰。发髻散了,她瀑布似的长发在风中纷纷散落,划成乌亮完美的弧扇。天旋地转一样恍惚,只看到他一双眼睛,像适才的湖水一样幽暗深邃,在记忆中那样不可磨灭,阳光下似有碎金闪烁,直直地望着她的灵魂深处。 他和她一起摔落了马,他紧紧抱着她,不知在雪地上滚了多久才停下。 马儿嘶鸣声传来,她在他的怀中抬起头,只看到他好看的下巴,仿佛新剃了胡须,还有淡淡的薄荷味道。 她的头顶在他的下巴,有种交颈的模样。 她想起了红色喜布上常绣的鸳鸯,那一针一线再精致,都不及她此刻心头来的深刻。 他慢慢推开她,她不由得想起他还在欺骗自己,便做了气。 哪里知道他很快剧烈咳嗽起来,她怔忪间,他已经站起了身。 马儿跑了过来,他伸手温柔地抚摸。 她还跪在地上,瞅着他。样子很奇异。 他一眼回看了过来,她倒反而避开了。 “下一次,不要攀高了。” 她不知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只咬着唇苦笑。 “你放心,我不会再这样傻了。” 他默默看着她。 “因为就算我攀的再高,那个人也未必会再来寻我,是不是?” 他慢慢转开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一口气咽部下去,气得浑身发抖。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立刻离开这里,离他远远的,他凭什么,凭什么这样一而再的伤害她? 即使他是繁年也不行! 她起身的瞬间却疼得倒抽口气,低下头,才发现方才滚落的时候摔破了膝盖,宽格子红蓝相间的尼龙长裙遮住却看不出来。 他立刻问道:“怎么了?” 她反而甩开他的手,回身也不看着方向就一步步走开了。 她走的很勉强,却故作坚强,一直不敢回头。 大抵走了数百步,才慢慢缓了下来。 所有不甘心和委屈统统涌了心头,她抹着眼泪,一边暗暗骂着自己如此无用。 身后传来叹息声,她全身立刻僵硬了。 “别走了。” 他骑着马慢慢靠近,一把将她抱了上来。 她本以为他会将她抱到怀中,却是放在了身后。 她伏在他宽厚的背上,依旧止不住眼泪。温热的泪很快泅湿了他的衣,但是他依旧如此的冰冷,她怎样也打不动他。 “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脸?” 他没有说话。 “你已经不要我了……是么?” 他依旧没有说话。 她哭的撕心裂肺,仿佛小孩子一般。只想问个为什么。 他依旧再叹气,仿佛那样的无奈。 “你的丈夫……对你好么?”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想起上次的别离,戚默然确实是打了自己一巴掌。于是,点了头,又摇头。 他看不到,仿佛感觉得到她内心的颤动 她心里其实清楚的狠,但凡她还有一点血性,就应该立刻远离他,抑或那把刀捅进他心窝也成,总好过这样的痛彻心扉。 她紧紧攥着他的手,那轻微的汗湿,也不知是来自他,抑或是她。 马儿走的那样慢,唯有风声如此寂静,天地间,就只是他与她两个人。 她眷恋他的体温,连动都不敢,只怕是梦,那样轻易醒来,就再回不去了。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一般。 她怔住,想要伸出手去被他一把推开。 她就那样看着,说不出一句话。 “你病了么?” 他没回话,驾着马一直到了一处别府。 有戍卫兵远远瞧见,立刻上来牵了马。她因膝盖受了伤,被他抱进了屋子。 叫来了医护兵,他却只留下卫生箱,她的血蹭在了他的袖口上,他慢慢摘下了军徽,挽起了袖子,露出修长而白皙的手臂,那样性感而阳刚。 他仔细为她包扎了伤口,酥麻的感觉自他碰触的地方一直爬了上来,直让她止不住地微颤。 他不意见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 冗长的红绒布窗帘自落地窗一直垂到了地上,有老旧的拖沓感,格子窗外有卫兵把守着,偶尔传来狗吠,那样的急促,不远处的火炉子上烧着热水,突然响了起来。 他忙不地回过神去提起了热壶,再转身时,已经又是最初一般的陌生表情。 “我已经派人致电戚先生,他很快会来接你。” 她伏在沙发上,慢慢地阖上眼,再说不出任何的话。 许久,她道:“你叫他来,只会让我更加的万劫不复。” 他只装作听不懂,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迎面有人走过来,他却是看也没看,吩咐道:“一会有人会来接里面的太太,到时告诉我。” 然后便走到了尽头的屋子里,里面拉着厚窗帘因此囚了一室的黑暗,他站在那里不知想什么,慢慢地坐到一旁的扶椅里,剧烈地咳嗽。 因为没有烧暖气而倍感冰冷,他只着了一件并不厚道外衣,慢慢将袖子放了下来。 口中有浓烈的血腥味,他忍不住歪着头,一口呕在了地上。 想到她如今只隔着他那样近,他不由得伸出手,抚摸到了一幅画上。 即使闭着眼,他也无法忘却的一幅画。 上面的人,每每在他思念入骨之时,都如此的清晰浮现。 他知道,他让她如此的不堪。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章节字数:3659 更新时间:09-07-29 13:27 他静静地点了烟,放在桌沿,一根燃尽后,再一根……时间如此的快,又如此的慢。 他除了压抑再压抑,再没有别的法子。 直到有人来敲门,他才舒展开卷缩的身体。 进来的是他的副官,只见他点了灯,瞅到他身后的画时明显怔了下。随即面无表情地报告。 “报告少尉,戚夫人已经走了。” 邱清和慢慢颔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站在身,副官只瞧见他拉开窗帘的一角朝院子里张望。 一丝丝的光照在他灰暗的脸上,那样急却又那样慢,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却微微笑了。 “很好。”繁锦,至少,我不用每次都只能看着你离去的背影。 邱清和站了许久,回身时竟然看到副官还立在那里,不由得怒道。 “你可以下去了。” 副官不急不缓回到:“少尉,楼下有您的访客。” 他蹙眉,慢慢退出门,然后问道:“是谁?” 副官垂下头。 “您的未婚妻。” 邱清和面无表情,走下了楼,果然看到一身风尘的邱岚坐在沙发上,那个位子,竟然正是繁锦刚刚坐过的。 他心思复杂,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慢慢坐到了她的身边。 邱岚已经投进了她的怀中,她带着面纱遮着脸,但犹能看出她娇羞的样子。 “清和,我好想你。” 他慢慢抚摸她的发,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恨她。 “为什么呢?” 邱岚却笑了,笑声那样刺耳而尖锐。 “因为你恨我。” 他也笑了,却是苦笑。 “邱岚,你真是个疯子。” “没有错,我是个疯女人。也是我害得你变成如今这般,可是我不后悔,也不许你后悔。我就是死,也不许你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她不能抢走了他然后又抢走了你!” 他慢慢捏住她的手,那样无力。 “邱岚,你的爱情……并不比我的高洁多少。” 她泪流满面,攥着拳头不断捶打。 “她是你的亲妹妹不对么?你比我还要不正常!” 他任着她打,并不动。反而却更加触怒了她。 “我知道,她刚刚来过是不是?你心里想着什么我也明白——苏繁年,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来接繁锦的是孙天雷,她沉默地上了车。 回到别墅,他正在抽烟,抽得那样凶狠,狼一般的眼睛等着她,仿佛是在盯着猎物,满眼血丝。 她一身脏旗袍,膝盖还带着伤。无处可藏的狼狈,依在了墙角,半侧着身不敢看他。 烟气浓烈,她终于忍不住咳嗽。却仿佛触动了他的怒气。 “过去你为了得到我的宠爱,百般用尽心机。我只当你年纪小,处处宠着。如今却是巴不得我看都不要看你——你是没有心的女人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她却失魂落魄。“是要什么都行么?” 他眯细眼。 “那么,我们分手吧。” 她的声音那样轻柔纤细,他甚至还记得第一次遇到她时就是这样一把声音对自己唱歌,一瞬间令他深深迷恋。却不曾想那时的种种美好,到如今却只是这般不堪。 他知道她的任性,却没想到这样决绝!他无法抑制这滔天怒火,冲上前便是狠狠一巴掌。 “你做梦!” 她咬牙,有血腥味涌进唇舌间。 “我当初嫁给你,便只是误以为你杀了繁年而向你复仇,如今他活着,我不能继续和你在一起!” “你嫁给我,只有这样的原因?” “……”她不知为何,只觉嗓子干哑,怎样也无法说出那个字。 “我告诉你,无论你接近我是什么原因,如今你是名正言顺的戚太太,既然我是你的丈夫,你的心里就只能有我一个男人!” 她闭上眼。“如果你要爱我,便只能接受我的全部。” “我偏不!”他冷笑。“苏繁锦,你记得,如果我在你的心里不是第一位,那么我宁愿毁了你!” 她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呆呆坐在一旁。 “不要妄想你和我分了手,就可以和他重新在一起。何况你和我永远没有那一天!” 争吵后,彼此都不再说话,他们如同来时一般突然地赶了夜车回到上海。 他摔门便离开了家,她心里自是明白他去的是哪里,越发的冷笑不止。 她彻夜未眠,直到天亮才迷糊入睡,梦里皆是一片黑暗,她仿佛身置无边牢中,怎样也找不到出路。 她满头大汗,恐惧无边无际,终于失声痛哭。 姆妈推醒她,满面愁容。 “你这是怎么了?”她低低应了声,姆妈看着她的表情仿佛见到鬼一般。 姆妈沉默不语。好半晌才道:“洗个澡吧,看你憔悴的。” 繁锦起身,这才看到镜中的自己如此苍白。 不敢多想,她转身走进浴室,在白瓷澡盆里坐了不知多久,直到热水变得冰凉才出来。 戚爷已经不知何时回来,正坐在抽纱蕾丝沙发上喝香片。 茉莉香氛扑面而来,平素那样熟悉的味道,她却突然觉得冷冽,有种陌生的萧瑟。 她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根本摸不透他的心情。 姆妈端了早餐,看到戚爷面无表情,又瞅了眼繁锦,便默默退了出去。 戚爷喝了半杯香片,便将份报纸扔到她面前。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向下看,终于看到邱清和与邱二小姐即将结婚的婚告,其实占了大面板幅,只不过心境关系,她下了很大决心才看完。 “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戚爷点燃一根烟,“你尽管自欺欺人,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那个男人背叛你的事实。”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 他冷笑一声,狠狠抢过报纸摔在地上。 “少摆出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给我看!”只听戚爷又道:“我说过不许你们再相见——难道你以为我只是在和你开玩笑么?” 她只觉脑子“嗡嗡”作响,心跳如麻,竟是怎样也无法停止,待得发觉早已满头冷汗。 “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他大笑一声。“我恨不得他和你,都去死。” 她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轻微颤抖。 她为什么会将自己置之这种难堪的境地?曾经爱过的男人不要她,如今的男人恨不得她去死。 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爱错了么? 可笑的是,她明明知道,却仍是一错再错。 突然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便是报复这两个将她逼至如此绝境的男人。 这让她恨,也让她爱的两个男人! 戚爷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她的心思仿佛永远是个谜,他怎样猜测也终究是水月镜花,而她就仿如他生命中的罂粟,让他无法自拔。 可是,他不能沦陷。起码不可以就这样轻易的。 她抬起头,一瞬间的闪出异样的火花。 “那么,你杀了我吧。如果他不死,我一辈子无法爱你。” 他冷笑,“你在威胁我么?” 她一向最是知道他的手段的,听得这话立刻一副仿佛五雷轰顶般的表情,紧紧抓着紫藤木扶椅才站稳了身子,紧忙抬起首,果然看到他头也不回的背影。 她立刻不顾一切奔下楼,天寒地冻的三月,她甚至没有穿件合适的衣衫,披散着头发的样子狼狈不堪,她拍着汽车窗上的玻璃大叫他的名字,他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目视前方,他的面无表情自是非同常人的冷冽,只冻得她好半晌说不出话。 他只听得最后一句,便已恨得牙根痒痒。 “即使你伤害他,我也永永远远不是你的。” 汽车开出庭院,只留下一溜烟灰沉沉的氤氲,慢慢贴在她的肌肤上,异样的压抑。 他是否听到,她不得而知。 只站在原地远远看着他离去,姆妈跑出来,看到繁锦甚至光着脚,不由拉着她回西屋。 繁锦任着她换了衣服,一边冷笑。 姆妈被她吓得不轻,连忙去摸她的头。 繁锦却故意躲开,歪着头看着她,轻轻问道。 “姆妈,我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坏?” 姆妈听后,反而面无表情。瞪着她道:“小姐,你没有变。你一直如此。” 繁锦失了笑,看到镜中的自己,却突然是一张哀戚的脸。 她只觉得头疼,于是昏沉沉地倒下。 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床边站着人,似乎是大夫,不知说些什么,然后有人给她开了药,她朦胧中吞下后,便开始全身忽冷忽热。 有人在给自己裹被子,她没有睁眼也知道是姆妈。 她紧紧攥着姆妈的手,却还是冷,身边来去的人越是多,她越是孤单。 黎明时醒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低低唤了一句却没有人回应,空荡荡的冷空气充斥着房间,她发呆了好半晌,才转头慢慢擦去泪水。 恰好看到床头的报纸,她踌躇半晌,伸手拿过。 仔细一一看完,十指越发颤抖,终于散落在地,她失魂落魄的拾起,就那样默默地看,突地,将头埋入其中,只有双肩微颤。 她其实和他很像,得不到的,终要毁灭才肯甘心。 那样的不知回首。 只因他坏,她就只能比他更坏。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章节字数:2372 更新时间:09-07-29 13:28 姆妈走了进来,看到这情形不明所以,只是倒了白水和退烧药。看着繁锦吃下才转身出门端粥。 繁锦倚在床上,看到回来的姆妈正端着粥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似乎很是犹豫,最后走进来,才神色闪烁递上另一份报纸。 “这是雷爷刚送来的,说是务必给你看。” 繁锦左眼突的乱跳,翻开报纸,便见首页大幅标题写着:“邱府准女婿牢狱之灾”。 她咬牙,心知他终究是做了。 朝姆妈问道:“雷爷呢?” 姆妈怔住。“在楼下。” “去请他上来。” 不一会,姆妈便把孙天雷请了进来。哪知任凭繁锦如何询问戚爷的去向,他都不肯说。 她知道孙天雷是个倔脾气,可没想过会比驴还倔。 最后没办法了,便强撑着病中的身子四处去寻。但他是有意躲她,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苦苦找了三天未果,反而一直发着低烧,于是她学乖了,便守者西屋的阁楼,张望着他的车影。 初春的雨还是冰冷的,带着春寒料峭的萧瑟,她一个人穿着深紫色长身殷红绣花旗袍,徘徊在窗前,仿佛天地间唯一的游魂。窗子是半开的,雨绳缠绵,接连不断地扫进屋子,打湿了靠窗的长沙发,而她坐在上面似乎毫无所觉。 第二日一早,繁锦便被送进了医院。 医生一番检查,病人因为发烧严重已经转成肺炎。 孙天雷只觉太阳穴正“突突”地跳,一番踌躇后终于拿起电话,辗转接到戚爷手里,他哑着嗓子硬着头皮道:“老爷,夫人住院了。” “怎么回事?” 孙天雷丝毫不敢隐瞒,据实而报。 “昨天早上不是还说退烧了么?”戚爷压抑着怒气。“在什么医院?” “校场路,圣约翰医院。” 戚爷半小时后赶到,走进病房,繁锦正挂着吊瓶熟睡。 所有人很默契地走了出去,戚爷慢慢褪下外衣,挑了个最近的沙发位置坐了下来,不过几日没见,她便明显的瘦了,苍白的脸颊上一对扇形长睫隐在刘海下,让他看不真切,于是很自然地伸手拂开,却不小心碰触到她烫热的额头,不由得皱眉。 因为发烧的关系,脸颊有些淡粉,她平日里开心的时候,就会脸红,这点他一直没有告诉她。 最近她很少笑了,两个人见了面总是要争吵,没想到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见她如此安静。两个人可以默默地守在一起。 他们的婚姻到底是什么出了错? 他反复想了很多,她告诉过他,如果要爱她,便只能接受她的全部。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他做不到。 真爱一个人的时候,独占欲只会无边无际,是很难大度的。 戚爷不耐烦地掏出烟,火柴青蓝的光苗一闪而过,照得他半个侧颊深谙难测。 她睡得不安稳,皱着眉呻吟一声翻转过身,他便上前慢慢给她掖好被子。病房门是关着的,可走廊外的噪嚷声还是穿了进来,孩子的哭闹声,病人呻吟声,家属哀戚声,混杂着方言的交谈声……在这月夜时分越发刺耳难听。 他眯细眼,直到指尖的香烟变成一大截烟灰,燎了手指,才恍然惊醒去捻熄烟。转头去看她,突然有种强烈触碰她的欲望,便贴上唇,不想她喃喃着一句什么。 她喃得那样快及模糊,然而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她唤的是“繁年”。 他的表情在那一刻变得肃杀,绝望那样深刻,铺天盖地而来。 她总是站得那样远,他靠近一步,她却偏要逃开百十步。 没人知道,他爱的多累。 戚爷冷笑,起身便离开了医院,上了车,司机转头看他面色不佳,立刻小心翼翼地问去哪里。 他只想喝酒,大喝一场。 于是来到经常光顾的一家酒楼,那店家熟络地招待,他独个儿坐到天亮时分才离开。 坐在车上好半晌,只觉心里更加空荡,又吩咐了司机一个地址。 司机一听便心里明镜得很,戚爷在那里养了女人,这是最近人尽皆知的事。 往日车水马龙的水泥路,在这微曦时分只淡漠的陌生,薄罩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或近或远的楼墙散发水银色的光亮。只见远处藏蓝色光影,好似巨大波纹一般袭来……戚爷眯着眼倚在车中,发型凌乱,七分醉意,三分清醒。 待得汽车停下,胡琴吱吱呀呀的响声,穿过土砌胡同的那栋厚实墙壁,一直传到弄堂的尽头。 有人正在练唱腔,是上海人再熟悉不过的沪剧。 他是极喜欢的。 戚爷晃悠地往里走,推开要扶自己的司机。 端头是栋二层洋楼,常年被浓密的藤叶遮蔽,如今虽然不是时节,但依然围着枯黄的紫藤杆。 原站在二楼对窗练唱的妖娆女子远远看到戚爷,娉婷走下来开门。 “怎么来也不通知一声?”说罢嘟着唇,上前去扶。 他喝得确实大了,眼神都有些迷离,可话还是能说的分明。 “唱的什么?” “《阉堂相会》。” 他皱眉。“俗不可耐!” 女人不敢反驳。“那你说喜欢什么,我下回给你唱。” “你倒不必练得这样辛苦,难道还想再回‘富贵园’唱戏?” 那女人一呆。“几十年的习惯,不练难受。再说若是哪天你不要我了,我也只能回去唱戏。” 她说得似真似假,心中狂跳地等待回应,哪知对方早已是练得飞遍花丛,不沾其身的人精,只笑不语地瞅着她。 女人正泄气,便听他又道。 “你这爱打小算盘的性子,倒像她。” “哦,我只有性子像么?”她压低的声音很细很甜,听来有种软绵绵的感觉,却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撩拨他的心弦。让人欲罢不能。 他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大笑道:“声音也像!” 说罢,轻浮地吻上。 跟他随后而到的孙天雷正巧碰上这一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尴尬地暗自摇摇头。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章节字数:2457 更新时间:09-07-29 13:28 戚爷在小公寓里睡醒时,酒意已经散去大半。他斜倚在西洋古董床上,望着上面的五色流苏,午后的斜阳自半拉的落地窗帘透入,浸蔓了大块地板,将古旧的地板砖照成高级红色,却仿若退了色的红纱蕾丝。 梳妆台上五颜六色的戏装油彩尚未收拾好,独特的油松和岩膏味窜入鼻间,他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这间公寓所处的弄堂极安静,仿佛连窗外的风声也听得详细。 楼下传来谈话声,那熟悉的女声令他一时怔住。 他下意思低唤:“繁锦。” 便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女子用背顶开门,蓝格子麻布旗袍下的窈窕身段若隐若现,他看着,只觉得呼吸一窒。 然而当女子端着餐盘转身露出一张全然不同的脸时,他才不由得心冷。 那戏子见他喜怒不定,不由得小心翼翼地伺候。 一直跟来的孙天雷听下人说戚爷醒来后,忙不迭走进房间。 “爷,夫人醒来了。” 戚默然不动声色,只冷笑。 “怎么,你还专程跑一趟?” 孙天雷赤红的面色有些罩不住,回头看了眼那戏子,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 戏子笑得娇媚,只瞅了戚爷脸色,才讪讪退下。 “说吧。”戚爷一边退了衣服,一边不耐烦,当衬衫解了一半,便看得孙天雷拿出文件样的东西,恭敬摆了他眼前。 他只看的上面犹自凸显的两个大字,正是“休书”,不由憋气,抬手狠狠扫开。 “她这是做梦!” 孙天雷被弄得灰头土脸,想着实在不好回去交代,偏偏两边都是极不好惹的主,越加便愁眉不展。 “爷,夫人的脾气你最是知道,我瞧着她这次是动真格的。说句不好听的,凭爷的本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是排队任着挑,夫人的确风华绝代,可这次你编排那种理由将邱少尉弄入牢子的事,邱司令那边怕是不好交代。何况邱二小姐的婚期,上海滩谁人不知——” “够了,我瞧着你现在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孙天雷立刻沉默下来。 戚爷也觉得话有些重,便抬手又交代了些事情,才遣走了他。 临出门时,孙天雷只见楼台间一个妩媚身影正倚着墙,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斜瞅着他。 孙天雷只当没看到,正欲下楼,却听一道柔柔的声音道。 “您走好。” 那声音竟让他错觉地回头,只一瞬,他仿佛想到什么,犹豫地走了下去,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却是又折回来。 他走到她面前,突然问道。 “你,想不想进戚府?” 那戏子怔了一瞬,徒自冷笑,扭头将瓜子“噗”的一声狠狠吐进痰盂。 繁锦在医院醒来,说什么也不肯呆在这里,便让管家派了车接她回西屋。 回了宅子后先是换了套衣服,才肯让安排好的医生复诊,结果又开了许多不知所云的药。 她依旧是不肯吃的,自在医院打了吊瓶和维生素后,便不曾用过膳食,所以整个人都很虚弱。 姆妈不忍心,亲自做了碗她喜欢的酒酿汤圆,繁锦才肯给面子。 刚吃几口,孙天雷便回来了,休书自然原封不动地摆在她面前。 孙天雷瞧了她一样,只暗道这对儿夫妻的表情倒是不谋而合。 繁锦发了半天呆,便突然呕了出来。 吓得姆妈忙不迭扶着她回了内室,繁锦吐了一阵,便开始不说话。任凭姆妈怎样劝,也不出声。 好半晌,只听姆妈道:“如今小姐要是真想离开,倒不是没有法子……” 繁锦被她冷漠的声音吓了一跳,心惊之下却找不到姆妈的表情,只见她整个人都隐在光晕中,一切仿佛不真实。 “想要离开……便只有杀了姑爷。” 繁锦被她的话骇了一大跳,瞪眼死死看着她。 她杀了戚默然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她知道,但凡他一天是自己的丈夫,她便一天不得不去面对他,何况,他的本事那样大,现如今,邱清和真的因她在戚默然的面前挑拨进了牢子里,她却不知该喜该忧。 这时辗转听到下人在传东屋的事情,她皱着眉找来管家,才见他吱唔地答戚爷昨天在东屋安排了个小姐。这事还是雷爷一手操办云云。 繁锦找来孙天雷求证后,莫名气得全身发抖,戚默然一向在外面有女人,而且不只一个,这她都是早知道的。而他一天不带回来,便是对她尚存的尊重。 如今他这般……简直就是逼迫她走上沈绣月的绝路! 繁锦想到这里,便开始冷笑。 她不是沈绣月那样蠢的女人,自有她的计算。 于是不动声色拨了电话,让人转了戚爷。等了不知多久,那边才传来低沉的男人声。 “喂。” 这声音,繁锦是再熟悉不过的,只是许久不曾听到,如今这一刻竟仿佛隔了半生般,她想起数日前她病的严重,烧的几乎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却不曾看到他在身边。 而新婚那夜,他却是抱着她,极尽温柔。 她记得那时她那样傻的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而他只是无尽的宠溺骂她。“小傻瓜。” 看来她是真傻,也或许真如他所说,是被他宠坏了,她早该知道,他那样的男人,她给他难堪,他只会还之数倍。 可事到如今,她竟然只记得他的好,只觉嘴角苦涩,原本憋着的那一嗓子话,全然消失无踪。 “繁锦。”他突然沙哑着嗓子,轻声问:“你在哭么?”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一惊之下伸手去拭。 “我没有。” “……”他长久的沉默了。 她只有用再笨挫不过的方法掩饰内心的愧疚,于是咬着牙喝到:“你不要对我这样温柔!” 他顿了一下,终于也怒道:“那你要我怎样?分手?还是放了邱清和?我告诉你,这都是妄想!” 她只觉疲惫不堪,无力地扶着墙。 “你回来,我想见你……有事情谈。” 他似乎也累了,叹气。 “六点,也许我会回东屋。”他的嗓音中不无透着一个丈夫的威严。 繁锦只听到东屋,想起管家和孙天雷的话,便狠狠撩下了碧绿色的话筒。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四十章 章节字数:2832 更新时间:09-07-29 13:29 戚爷被撩了电话,心里自然气恼。于是整个午觉都不甚满意,他最近精神极不好,只有偶尔喝些酒才能勉强入睡。 回到东屋的时候是五点一刻,他一向不喜欢这里,小时候母亲总是端坐在镂金五彩云凤屏风后面,伸出长衣袖朝他招手,柔荑惨白发青;覆盆子花混着浓烈的药香,仿佛打翻了焚坛的麝香,让人直欲窒息,他总是靠近三步远,怯生生地叫着“娘”。后来,他所娶的女人一个一个的嫁进来,当沈绣月住这里时,每次他来,厢房里除了鸦片的氤氲便是她那双永远哀怨的眸子,他的确故意冷落她,将她仍在这老旧的房子里,如同女子梳落的一缕青丝,只能在墙角仔细霉变。 他究竟是个多么邪恶的男人,大概只有老天最清楚。 戚爷坐在黄梨木椅子里,有丫头上茶,他睨了一眼。正觉眼熟,却不小心碰翻了杯子。“哗——”的一声,滚烫的水汽蔓延上他的衣袖。小部分砸在手背上,转眼烫红。 那丫头忙不迭跪了下来,戚爷皱眉,只冷声道:“行了,起来吧。”便要去脱外衣,奈何左手疼的用不上力气,便又不耐烦道:“还不过来帮忙!” 丫头一边解扣子一边抬眼瞅着戚爷,眼中仿佛藏了无尽哀怨。 终于忍不住一声低泣:“老爷,您不记得翠儿了是么?” 戚爷这才拿正眼瞅她。 那眼中的冷漠只冻得翠儿发颤,却又不甘心道:“老爷,我是大太太房里的翠儿啊。” 戚府的人一般只叫繁锦“太太”或者“夫人”,“大太太”是沈绣月的叫法。 戚爷眯着眼睛,也不发话,抿着薄唇瞪她,翠儿尤是不甘心,竟然大胆地搂住他。 “老爷,翠儿是您的人,翠儿不求别的。只求老爷来东屋的时候,能记起翠儿……” “我记起了。” 翠儿惊喜地抬起头。 “由于嫉恨,故意给沈绣月加重烟量,以至于她那日心神涣散,跑来西屋用枪打伤夫人的丫头。” 翠儿脸色惊变,好半晌才诺诺摇头,仿佛要否认。 “我叫管家睁半只眼,容忍你依旧呆在东屋,你要知好才是,想得到我的宠爱,要知道凭你还远不够。” 翠儿满脸冷汗,瞅着戚爷的眼中已经满是怨毒。 他瞧见只哈哈大笑,似乎毫不在意。 “对了,这样才像个女人。比起跪在脚边摇尾乞怜,耍狠斗智才有意思。要是你比苏繁锦那女人更讨得我换心……我让你做二太太也无妨。” 前半句他说的尤其细声,几乎是贴着翠儿的耳畔。而最后一声,他刚落下音,便瞪大眼睛看到屏风后突然出现的纤细身影,素白的绸缎面,喇叭袖,旗袍上镶着黄蓝相间玉石的锦绣盘扣自衣领到袖口,就如同主人的绝望,一直无限延下去…… “……我让你做二太太也无妨。” 繁锦走进东屋,听到的便是他对着别的女子,说着这句话。 夕阳的光线是极致的昏黄,仿若熔金溢彩。照着这老屋子内浮尘飘渺,而他的表情就藏在那之后,让她总是看不真切。 若是以前,她也许会对这句话不痛不痒,可是不知何时开始,她那样的在意起来,他有别的女人,和她们做什么,都说了什么。只想得让她发狂! 繁锦怔了一瞬,才自袖口的玉镯子间抽出帕子来掩住冷笑的嘴角,然后款款走出来。 眼角扫过犹在发呆的翠儿,她媚喝一声:“这不是未来的二太太么。” 翠儿满手是汗,低头咬牙,紧紧攥着麻布袍角。 “还不滚。”这回倒是戚爷发了话。 繁锦慢慢放下帕子,似笑非笑。 “我原以为二太太会是个唱戏的,怎的一转眼便成了个丫头?” 戚爷背着手站到窗旁,她依旧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休拿这话顶我,我何时说要纳妾了。” 她只觉全身无力,慢慢塌下肩膀,问道:“你究竟要怎样?” 他沉默不语,好半晌才问:“你身子……好些了没。” 她依旧任性。“不好。”咬牙又问:“你先回答我,那被你弄进来的戏子是怎么回事。” 他皱眉,只得转身。“什么戏子?” 她冷笑。“你休骗我了,你让孙天雷在东屋照顾下来的那个新欢,我怕是全府上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你闭嘴,这件事我没有吩咐过孙天雷!” “哦。”她气得全身发抖,蓦地推开窗,戚爷便听到有沪剧的腔调远远传来,正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看到他的脸色,不由得恣意大笑。 “怎样,唱得响亮吧!你有新欢,我自不会阻拦,但要我做第二个沈绣月,那是休想!” 他瞪着她,几乎是恨的。 “你尽管放心,她斗不过你的。” 他的话她怎么听,都只觉得心思是向着那戏子说的。 “……你已经不爱我了。”她似乎陈述,也似乎在说服自己。终于下了某种决心。 他的脸色变得发青,丝毫没有以往的霸气,只能抿着唇不断摇头。 “不,这不是爱。”她轻闭着眼。“你的爱太浓烈,让我无法呼吸。” 这一刻他的表情几乎是狰狞的。她不要他的爱,她不要! “我害怕你。”她想了很久,终于一字一句告诉了他。 他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巴掌。 她站在那里,就那样瞅着他,绝望铺天盖地而来,四周很静,只有远处的哀愁腔调不断地唱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只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然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法子。 她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一直以来仿佛徘徊在梦境的边缘,怎样也醒不来。而如今事实这样残酷,她在两个男人之间,爱与不爱,只觉再疲惫不堪。 报复这件事,其实伤身又伤情。 可惜,她演了这样久,才发现这个道理。 他走上前一步,表情肃杀。 “苏繁锦,不爱我,你就只有死。” 她笑了,笑得泪流满面,“我知道,一切如你所愿。” 她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他站在原地,仿佛半生之久,落地钟“咣咣”地摆了数下,他一个心惊回过神,早已全身皆是冷汗。 他只觉心力交瘁,乏力地坐在椅子上,那沪曲犹在唱,没完没了一般,直让人歇斯底里。 漏窗开着,风吹起窗帘,他手臂渐渐泛起麻痹,就像是几只蚂蚁来回爬着,一种异样的酥痒。 窗格上有细微的露珠,太阳还没下山,便已经打了雾,外面雾雨惆怅,打湿了几朵插在花瓶里的梅花,小小的一朵,开得白艳,仿佛蜡染一般。开在雪地里,只得一朵。 她竟然说,他的爱让她窒息…… 她怎么可以这样看着他,从没有一个人,可以只一个眼神,便让他仿佛全身都是心脏一般……那样轻易地,轻易地作痛…… 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有人冲了进来,他抬起头,却是满脸惊恐的孙天雷。他一向成熟老练,从不见这样莽撞过。 只见他嘴唇上下嗡合,戚爷起先竟没有听清。 不好的预感穿入脑海,他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仔细去听,才断续听得。 “夫人她……独自开车……撞……” 听到这里,他已经天旋地转。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章节字数:2600 更新时间:09-07-29 13:29 邱清和在牢子里清瘦了很多,然而精神还是很好。 走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头上。 等了许久也没见邱府的人来接自己,便不由得好脾气地自顾自叫了黄包车。 到了邱司令府的时候只见门庭若市,热闹非凡。甚至还听得院子里搭了戏台的锣鼓声,平日里是很少见这样的。 邱清和不爱热闹,便走了后门,穿过花厅的时候碰巧被三妹妹邱珍看到,便打趣道:“怎么姐夫一个人回来了,不见去接你的二姐呢?” 邱清和刚出牢子,还很疲惫。只得一五一十道:“我没等到邱岚,八成是错开了,麻烦三妹妹差个人去寻她,也别叫她再等了。” 邱珍一向乖巧,便点了头应是。 邱清和又问。“今日府里这样热闹,是有什么事情么?” 邱珍便回答他:“今日是老太太的寿辰。记得下来拜寿。” 邱清和立刻恍然大悟。 邱清和一路回了房,先是洗了个热水澡,也不敢耽误拜寿,便换了身干净的袍子走下楼。 下人们看到他纷纷行礼。 “表少爷好。” 他依旧温文儒雅,每个都一一回应。 走到堂子里皆是些达官贵人,看到是他都明显一怔,然后立刻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邱清和只当不知道是在议论自己。 去给老太太拜寿后,又见过邱司令,后者看到邱清和,便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邱清和一向性喜冷清,便退出了堂子,一路回到花厅时已经落日时分,外面下起了薄雨。他坐在角落,隔着玻璃能看到雨雾一片,天地间连绵着无尽水汽,一切都朦胧如幻。雨声渐渐传来,四周都是姹紫嫣红,花香多了他反而觉得心静,渐渐地有些打盹。几个伺候酒席的佣人走了进来,脚步很轻,说话的声音却很大。 “表少爷今日里出了牢子,老爷不让议论是因为今天是老太太的寿辰,怕沾了秽气。可这种丢脸事闲言早满天飞了!” “噗!”另一个下人笑了出来。“什么表少爷,外人不知道,咱们正府上的还不清楚?他原不过就是个二小姐在偏府看上的园丁,也不知怎么的就这样得了官衔,又凭了老爷在军中的提携,再过几个月娶了二小姐,做了东床快婿。今后还指不定怎样飞黄腾达!” “唉,谁让咱们二小姐的脸那样子……若不是毁了容,又认定了那男人,爱的死去活来,谁不知道老爷最宠溺二小姐,也只好任她嫁给这样出身的男子。” “你别说,表少爷长得是真俊,我瞧过那么多正经府上的少爷男丁,没一个长得这么勾人的。” “可不是,尤其那一双凤眼,男人怎么可以长成这样?只可惜了那年二小姐点了火要和他殉情,结果把他的嗓子熏坏了,要不说起话来可真是……” “哎,你可别真上心了。还记得凤丫那小丫头不,就是因为表少爷当初夸了一句她的眼睛漂亮,被二小姐听到了,死活要毁她的容,后来被太太到调了三小姐的别府,可后来还是没逃过去……” “嘶——我听说了,是真惨,二小姐把她的眼睛都给……” “别说这事儿了,我听说他以前是有女人的,没想到竟然仿佛都忘了一般。啧啧,到底男人都不可靠。”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只听说那个女人是他亲妹子,他们是从北平私奔来的。” “这种事你也知道的?” 邱清和惨白着脸站起身,那两个佣人隔着花看到有人,远远发觉是他,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地颤巍巍跑了。 有“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邱清和勉强压下眼前花白,抬脚便往外走,走到侧门时却被管家拉住。 “表少爷,你的脸色好吓人!老爷让我找您,说是有话要说。”看他脸色越来越不对,又追加道:“您别担心,我估计最多就是训您几句,用不得狠的。” 邱清和依旧笑了,这一笑全然不见平日的儒雅。 “表少爷……我算是哪门子的表少爷?” 管家皱着眉,匆匆回了几句宽心话,最后忍不住劝。 “这话,您可仔细着千万别让二小姐听到了。”便拉着他来到书房。 那门面极是讲究,一律乌色沉香木,书桌上摆着一个西洋摇钟,很是小巧精致。邱清和坐在抽纱蕾丝沙发里,盯着那摇钟,只觉世界沉寂在那分秒间,而他的时间,却是停转的。 永永远远地停在了那烈火燃烧的一日。 邱司令一连叫了数声“清和”,他才回过神。 “司令。”邱清和沉着脸,声音沙哑。“您叫我” 邱司令不禁喝到:“不是说过很多次,以后应该改口么?” “是。”然而,那个字,他却怎样也无法出声。 邱司令叹口气,指责沙发让他坐下。 “听说前不久你在校场自马上摔下来?——这事儿是难为你了,想你也不是那块行兵打仗的料,给你安排军职是我私心,岚儿她喜欢你可以不在乎,可我邱参天戎马一生,总不能把女儿嫁给个平民百姓。” 邱清和沉默半晌,微微点头。 “您说得对,我配不上她。” 邱司令看着他冷漠的脸,突然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说罢用力拍了桌面,他是行伍出身,任那实木桌子多结实,犹是被拍的震响。笔筒里的毛笔滚了出来砸在地面上,邱清和沉默地捡起。 “你要记得还有两个月你就要和岚儿成婚,你只需想好好待她,便足够了。” 邱副司令冷着脸,却久听不到回答,不由得更加气恼。 “这次你以那么可笑的理由被送进牢子里,可知道我削了多大的面子才把你弄出来么?上海滩谁不知道戚默然戚爷的厉害,连我都得敬他三分的人物,你竟敢犯到他,不要命了么?” 邱清和微垂着头,好似在听。 “我知道。” 邱司令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掴来。 “他妈的,别真的以为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娶的那女人就是你以前的相好对不对?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和婚期,既然当初已经决定放手,就给我断的彻底些!不然老子先一枪崩了你,反正你是个早晚要死的——” 邱清和紧抿着薄唇,不肯流落一丝苦涩。 如果真的有神明,就请不要再让任何人提醒,他早已配不上她的事实。 电话铃急促响起,邱司令正是恼火之际,本欲抓起电话劈头盖脸就骂,哪知却半句没声。 “司令?”邱清和皱着眉,看到邱司令仿若失神一般挂了电话,满脸茫然。 “发生了什么事情?” 邱司令哑着嗓子,好半晌才道。 “岚儿她……她出了车祸。”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章节字数:2478 更新时间:09-07-29 13:30 邱府的人赶到医院时,邱岚正躺在病床上急救。 她最后清醒时的要求只有一个,便是要见自己的未婚夫。 邱清和将她抱在怀中,她满脸都是血,衬着半面丑陋的容貌越发可怖。然而他全然不在意,只是温柔地伸手为她拭净。 邱二小姐已经不能言语,只断续道。“清和,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时就喜欢……那天你在花园里对着花儿笑……抬头…看到躲在窗帘后的我,朝我点头。那么绅士温柔……后来……即使看到了我的容颜也不害怕……甚至我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谢谢你,至始至终都对我这样温柔……” 邱清和泪流满面,却什么也说不出。 她又看了眼父亲。“我走后……请照顾好清和……他一个人……孤单,请千万别责怪……”又艰难的转过头,盯着挚爱的男人,一字一句道。“这样……起码,我得到了你的恨。” 假如我带走你最爱的人,你会恨我么? 邱二小姐慢慢阖上眼,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不行之际,竟突然紧抓着邱清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十指纤纤,直刺入他的肌肤!“清和……你是我的清和,你不是苏繁年!你需发誓,绝不会再回到她的身边!那男人不会放过你的,你要知道,她可是你的…你的……” 她终究没有说完最后一句,便倒下身子。 邱司令猛扑了过来,大叫着:“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所有人反应过来,便又是一场嚎啕大哭。 戚默然赶到医院时,繁锦已经在手术台上,一个副任医生擦着汗,看到戚默然只得叹气。 “戚先生,令夫人失血过多,恐怕……” “失血过多就输血!恐怕什么!你敢胡说一个字!” 那医生汗流满面。“夫人的血型实在稀有,您也许不知,西医上是讲究血型相否的……” “西医不行就中医,无论是天王老子还是阎罗王,都休闲带走她!” 孙天雷从未见他这样失去理智,只得立刻上前去劝。 戚爷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心跳如麻,想到万一她真的就这样离去,他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忽地听到隔壁痛哭的声音,越发心烦。 “他妈的,让他们都闭嘴!” 孙天雷立刻识相地去了,不出一会儿白着脸回来,哭声却不见终止。 “爷,邱府的二小姐,据说是快不行了……是和夫人的车撞在一起的。” 戚爷只觉眼皮一跳,便冲了出去。 孙天雷跟在后面一直追去,只见他在人群中找到了救命草一般,狠狠拉着那个苍白的男人。 他听到戚爷发疯了一般喊道:“救她,救她!” 那样的不顾一切,仿佛要同归于尽一般。 繁锦是一个星期后醒来的,睁眼时全身无力,而戚爷守在一旁,满眼血红,好似要杀人一般。 上一次这种情景,是因为她设计自己中了沈绣月的枪。以至于他杀了那女人,她并非不无不愧疚的,那么如今,他打算杀谁?终于轮到她了么? 她看到他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说些什么。 只得侧过左耳,才听到他的声音沙哑。 她只记得那日她发疯一般只想着逃离他,开着车子在雨雾中狂奔,迎面一辆白色汽车撞来,她最后只看到满天的雨绳扑面而来,便失去了意识。 她看着他,一时无法言语。 “我不是自杀。”这话听在他耳里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终究是气地狠了,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竟然生生掐出了青痕。 “你究竟要我怎样?”他一字一句地问,然而表情却又那样哀伤。 她叹口气,慢慢侧过头,气若游丝地道:“对不起。” 他听到了,只将头沉在她的胸腹间,双肩隐隐颤抖。 繁锦的身体久不见好,戚爷只道是医院太噪杂,最终接了她回家。 她在手术中用了麻药,医生说有嗜睡的后遗症。开始他还怕她会伤了身子,后来看多了她恬静的睡颜,反而渐渐安心下来。 如果只能用这样的法子留住她,他宁愿她睡一辈子。 夜里更深露重,她伤口便容易发炎,疼得直咬牙,开始不肯哼出声。可是哪里逃得了他的眼,最后她求他用止疼针,他听过这药副作用极大,万不肯答应,便只好半强迫地哄她入睡,她反抗不了他,只能狠狠咬住他的肩,忍者极大地疼痛入睡,每每汗流满面。 他几乎不肯离开她身边,琐碎的照料事宜每件必亲经他手,俱细靡遗。 繁锦的右耳自出事后便几乎失聪,所以他总是很细心地在她左耳说话,有次夜里她醒来,发现他正贴着自己的左耳在说什么,她忍不住转过头,只看到他沉默的眼神—— 她没看过那样的他,如此哀愁浓郁,竟仿若这无法拨开的夜色一般深沉。 可当他一眼扫来,她却下意思退却地闭上了眼。 忽而又传来沪剧的腔调,极纤细哀婉的曲调,吱呀地唱着,那些个岁月不老的故事。 她突然想起了他养在东屋的戏子,咬牙切齿地翻过身,身后紧接着传来他的闷笑声。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她便听说他打发走了那个女人。 她什么也没说,心里却是安慰的。 由于孙天雷自作主张安排了戏子进来,因此遭了罪。不仅被戚爷痛骂一顿,还丢去了码头。 繁锦的腿脚没有完全恢复,只得坐在轮椅上,越发的少话,只常常在落地窗前发呆。他嫌弃西屋太大,人多事杂。而他和她都是极喜静的,她也无法安静休养,便决意两人搬去衡山公寓暂住。 这日刚用完药,便径自洗了手让姆妈搬来琵琶。 姆妈见她要挑弦,硬是拿来玳瑁盒子,挑了琥珀色的手膏仔细给她抹了才罢休。 然而她心事太多,最后曲不成调,反而越发苦闷。 晚饭的时候他回来了,她想起出事前争吵要分手,越发的没有勇气再提起,可是又不甘心,便挑他心情好的机会,问他可否放了邱清和。 他眼中闪过一瞬冷漠。 她便只得叹气,什么也不敢再说。 而他却开口。 “他早已出来了。” 她不信,疑虑地看着他。 他也懒得解释,笑的云淡风清。 “锦儿,你要知道,有时什么都不知道,才是种幸福。”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章节字数:3116 更新时间:09-07-29 13:30 她为着他这句话睡不着觉,夜里翻来覆去地不安生。他以为她又是打了西药的副作用,疼得难过,便伸出手臂抱住她来哄。 她却故意闹别扭,背过身不理会他。 他当作没发觉,依旧不依不饶。甚至摸到了她胸前,繁锦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决意。便又翻过身子主动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如愿地看到他的眸色深沉下来。 她吐气如丝,淡淡的夜来香毫无预警地袭来,令他全身炽热难耐。 “逸衡,你要我么?” 他的吻自然地落了下来,开始好似软绵细雨,极尽温柔;却很快随着急促的呼吸变得炙热。 她在他所给予性爱之中无尽的沉沦,他激烈的感情如同炼狱,每每拉着她不断下坠。在快感与欲望中徘徊。 他总是要这样霸道地占有,才仿佛能够得到满足,而无论她如何的乞求,他都不肯放过。 这就是他的爱情,她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激情过后,她贴着他的脸,有乞求地意味,正犹豫着怎样开口。他却笑了。 “你的那点心思,还真是瞒不住。” 她吓了一跳,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我说过放了他,自然会做到。你只需记得怎样做我的妻子,让我开心便可。” 她咬着牙,一动不动,有种颤栗自他在她背部游走的指尖传来,仿佛是蚂蚁在爬,她心头瘙痒却又微热。他的胡渣扎在她的腮边,硬生生的一种疼,便都是他给她的。 他依旧在说。“你知道么,这一次你出事,我赶到医院的那刻便发誓,只要你好好活下来,我便什么都依你。你说怕我,嫌我的爱让你窒息——呵呵,那不过都是你自以为是的诡辩,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这样逃避,只是因为你不敢承认你也爱我!” 他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她紧紧闭着眼,想着应该说什么,却蠕着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的,她爱他,也许远不如他爱她那样深。 但是,她的确是爱他的。 自那夜后,她便常躲着他。 她始终没有那样天真,戚默然轻易放了邱清和这种事,她想都不敢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是他所隐瞒的,可她偏又想不出来。 这日还是下午的光景,繁锦午觉起身,汲着软布拖鞋走到留声机前放了唱针,便听到有人走在楼梯上,极轻的脚步声,伴着悠雅的唱曲发出“吱吱”的木板声,她站在窗旁,看到楼下停着辆高级车,回过头见是姆妈,随口便问:“是老爷回来了么?” 姆妈却苍白着脸,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小姐……是他。” 繁锦皱着眉,很快明白过来,也不知是惊讶还是紧张,纤细的手指便杵到了旋转尖锐的唱片上,立时划出了血。留声机上的唱片被碰得歪了,发出苦涩变调的声音。 她没有喊痛,只觉有细密的汗珠贴着面颊慢慢滚了下来,很快变凉,冷得她一个激灵。 “他在哪?” 姆妈垂下眼。“一楼茶室。” 她便冲出门去,然后很快转了身。姆妈略有惊讶。 “怎么了?” “胭脂……胭脂拿出来。” 姆妈瞧见她坐在妆台前捏着一管西洋胭脂,怎样也涂不好。只好上前帮忙。 自从车祸后,她便不常打扮了,此时对着镜子,只觉再没有过的憔悴。 “我是不是瘦了?” 姆妈瞥了她眼,也不回应。 繁锦换了件极普通的棉布旗袍,姆妈一眼便看出来,那是她做琴女时最喜欢穿的一件。 待得繁锦走下楼,已不知道过了多久。 茶室是彩色玻璃门,门影隐约折射着五彩的光线,她站在冷暖不知的光晕中,自门口往里看,是他在沙发中挺拔的背影。他的发尾剪得极短,熨帖在白皙的脖颈上,有着男人少见的干净味道。 年少的时候,他常穿着晚清长青衫,标准的学生样,有次带着她溜出院子去看戏,那台上的戏子画着浓艳的戏装,长袖漫舞。他将她抱的很高,夏夜里痴戏的人群熙攘噪杂,他热得一身是汗,却依旧对着她笑。回路的时候,她故意撒娇让他背,他濡黑的发衬着少年的脖子越发纤细,昏黄的汽油路灯下油亮无比。她便伸出手指去摸,好似在抚一只乖巧的猫,他觉得痒,却不生气,只回过头温柔地笑骂:“小东西,别闹。” 邱清和似乎感觉到背后的视线,慢慢转过头。 他的表情极尽温柔,那一瞬,她便仿佛看到了年少的重影。 她看到他的嘴微张,仔细听去,便被拉回了现实。 “许久不见,戚夫人。” 繁锦一个冷颤,是啊,如今她是别人的妻。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与他永远间隔着命运的鸿沟。 繁锦恢复了常态,走上前寒暄,放佛他真的是个陌生人一般。 “自你出院后,一直想来探访,奈何家事繁忙,所以才如今这样晚来,实在很抱歉。” 繁锦微笑的听,只觉嘴角苦涩,便端了骨瓷茶杯啜口茶,低下头,便看到印了一点胭脂,欲抬手去拭。却有佣人走了进来,说是老爷的电话。 她歉意微笑,好似女主人那般娉婷走出。素白撒花棉布旗袍隐没在紫檀木隔扇后,他才收回视线。 四下寂静,午后淡黄光线穿透月白色窗帘,在地上匝了一圈光晕,空气中淡漠的尘埃如同细碎的金沙,纷扬飘落。 他的视线仿若钉在了白瓷杯缘的那抹胭脂上,茶杯是上好骨瓷,映着好看的胭脂红,仿佛雪地里一闪而过的红飘絮,只觉惊艳绝伦。 那便是他眼中的所有色彩。 当他回过神,已不自觉端起那盏茶杯,轻轻用唇印上。 繁锦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从隔扇看去,便是这般光景。 她想要出声,却怕惊动什么一般,一直以来总是如此踌躇,她不是不想要爱,只是他们间隔着这样多的东西。她早已忘记了回到他身边的方法。 他和她之间,除却美好的记忆,便什么也不再有。 有这样的一种爱,便是这样让人绝望又难忘。 他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悲伤。 繁锦不知何时哭出声来,这声音便仿佛一种特赦令,融化了他们之间的陌生。邱清和走到隔扇前,仿佛要看穿她一般。 “对不起。” 她仿佛被某种力量紧紧锢住声音,只能用尽全部力气去摇头。 他似乎在轻轻叹息,却是微笑的表情。 “你现在可否幸福么?” 她想了许久,只能回答。 “我不知道。” 他似乎考虑很久,终于开口。 “我知道,繁锦……我很自私,但是我还是要问你,如果,我要你跟我走……你还肯么?” 她毫不犹豫地喊出来。 “为什么如今你才对我说这样的话!” “嘘——”他打断她的话“我们可不可以忘却这一切,回到那一年?” 她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年。 “那一年,你因为不愿意接受父亲给你订下的婚姻,所以我们一路逃到了上海,我们相依为命,我出去做工的时候,你便在弄堂的小阁楼里等着我,你不知道,那时我最开心的便是每天你支着小脑袋趴在二楼等着我的模样,因为我知道,你的眼里只有我一人……” “哥……”她终于忍不住出声,痛苦的哽咽,“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她嫁了戚默然,而他也即将要和邱二小姐结婚。他欺骗她,而她欺骗了戚默然。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反而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事实。 任她在戚默然面前那样哭闹任性的时候,她都无法想开的一个心结,竟然这样简单的断了。 他哑着嗓子,嘶哑般的呜咽,仿佛垂死的孤狼一般哀嚎。 “原来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么?” 她只犹豫了一瞬,他慢慢缩回伸出的手。这一瞬,便是她与他今生最大的鸿沟。他已经再明白不过,她与他,都不在是当初的他们了。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章节字数:2639 更新时间:09-07-29 13:31 原来隔绝他们的,不是命运,而是绝望。 她泪流满面,靠着屏扇无力地坐落下来。 “你……走吧。这一次车祸,我想开了很多。爱情不是可以随意去留的东西,你也不能够欺骗了我后再要我这样原谅你,因为我也有我要还的债。从今后忘了我,我也忘了你,这样……我们彼此才能够幸福。” 他寻着她的影子,慢慢地吻着。每一点她所给予的光影,都只有心碎。 他的泪水只是无声,“自此……今生不再相见。”其实他一直知道答案,只是这最后的一点点不舍与不甘,要他来到了他的面前。 繁锦从未这样撕心裂肺的哭过,仿佛要将他的一切自心口一点点剔出,每一次都是血肉淋漓。 也许痛得麻木了,便会忘了他。 但是她撒谎了,今生今世,她要如何才能忘记? 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爱情是不公平的,永远不是谁对谁多好,就能够得到多少。 她不知哭了多久,甚至来不及去看他离去的背影,便这样昏沉沉地倒在地上。 夜幕不知何时降了下来,戚爷回来时,已是万家灯火,衡山路两侧的梧桐树摇曳着树叶的“簌簌”声,他坐在车里,眯着眼静静的听。 下了车,却没有看到她平素立在二楼窗前张望的影子,不由得问了下人,只闪烁其辞说是睡下了。 卧室里那盏台灯油亮,一束白光自碧绿的琉璃灯罩顶端射出,将平素雅致的壁纸反射成烫金一般。朦胧的金光撒落在她的睡脸上,好似电影片子中的慢镜头一般隽永。 暖气管烧的很热,她盖了一席湖绿色的毯子,只衬着她肌肤如玉。 他慢慢靠近,便闻到浓烈的晚香玉,伸手欲碰触她光滑的脸颊,却发现枕侧湿了一大片。 心思一转,起身走到窗前点了烟,却没有抽。 那一点明亮的红,便自他的指尖缭绕不散。 繁锦被烟味呛醒,朦胧间见他的背影萧瑟,不由得心中苦涩,便低低唤了句:“逸衡。” 他回过头,表情隐在光影中,让她看不真切。 她又道:“我冷。” 他便和衣上了床,隔着被子紧紧搂住她。 “我也冷,但是我们抱在一起,便不会冷了。” 她只装作听不懂,偷偷抹去泪。 “傻瓜,你多拿条被子,便全都不碍事了。” 他在她顶头上慢慢笑了。“可我只要你。” 她听着听着,异常的窝心。不敢多想,只能在他的怀中慢慢闭上眼,沉沉睡去。 直到春至,他们过了段很平静的日子。 一度她以为,真的可以这样慢慢和他老去。 也许他在外面还是有女人的,但是大多时间,他都在衡山陪她,这便形成了一种默契,夫妻之间很微妙的那种。不需要语言,有时彼此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的想法。 转眼到了寒食节,这一日早早下了春雨,外面稀疏的细草皆在雨雾中朦胧摇曳,仿佛挂了一层白霜。 按规矩是忌讳生火开灶的,于是下人准备了粥面等寒食。繁锦和丈夫又喝了许多春酒,天刚暗下便早早上了床。 她躺在锦绣褥子间,静静听到外面呼啸的风雨。 他在一旁呼吸平稳,也不知是否睡着了。 忽而管家来敲门,这在家规森严的戚家是极失礼的事,如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下人是不能未经召唤随意来见的。 戚爷坐起身,似乎也很恼怒。 “什么事?” 管家在门外很焦急,连声音都不似以往平静。 “老爷,二爷来了。他喝得大了,非要见您……您看看,是不是要我送走?” 繁锦也是一愣,前阵子只听说他把秦默喻送到了日本学画,没想到他何时又回了上海滩。 戚爷转身已经下床穿起衣服,繁锦想要起身却被他阻止。 “你别来。”转身便走出了门。 繁锦躺在床上,睁着眼发呆,伸出手去拉床头的琉璃灯,却不想传来一阵摔打声,吓得一哆嗦。 那电灯便又倏地暗了下来,只听“噗”的一声,仿佛眼球破碎的声响般,那灯泡竟自己爆了。 她终于忍不住也起身,走廊那头是书房,兄弟两个人在争吵,衡山公寓虽不似祖宅那样大,但也不小,声音传到她这头,也只得听得断续。 “她没死,婉玉没有死对不对?你竟然一直骗我!” “这话你听谁说的?” “你不需要管,我总会找出证据。我知道是你藏起了她,你这个恶魔,就算你分开我们,也无法阻止我们相爱!” “啪”的一声,繁锦听得出是戚爷甩了弟弟一巴掌。他每次忍到极至,都要打人。 “你是喝醉了说梦话!她死了!你亲眼看到她跳了楼!” “——但是我没有看到尸体!墓地里是空的,是你毁了她,你不爱她,却娶了她,娶了她却不肯好好待她,最后甚至逼死她!” “逼死她的是你。” 戚爷只冷冷说了这一句,秦默喻已经无法忍受地大叫。 “恶魔是不会懂得爱情的,你千方百计地得到的那个女人,你有没有想过,假如她得知你的真相那一天——” “住口!” 接着又传来一阵噪杂,繁锦皱着眉,千头万绪找不出源头。 家一向秘密很多,也许他们兄弟间的仇恨不过是冰山一角,她没有那么多兴趣,也没有那么多力气去一一弄明白,就和戚默然一般,她知道他瞒着自己许多事,但是,她还是只想相信他对她的爱。 于是,她慢慢走下楼,坐在楼梯旁的长沙发上。 不知坐了多久,秦默喻走了下来。 他果然喝醉了,连脚都立不稳,挂在楼梯上婆娑着步子。 繁锦上前去扶,秦默喻眯着眼,似笑非笑。 “这不是大嫂么,越发的漂亮了,看来他待你极好,女人都是一样的爱忘恩负义么?” 繁锦静静看着他。 “我想重新生活。” 他怒了。“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这样轻易相信他所谓的‘爱’?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他不过是个恶魔!最后毁灭我们所有人,才是他的目的!” 繁锦终于忍不住。“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你知道么,这世上有种妖怪,总要伪装成人,然后掏了你的心,才会罢休!” “也许我们所有人都是妖怪,只有‘吃掉’更多的人心,才能活下去。” 秦默喻哈哈大笑。“你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毁掉一两个人,对你而言根本绰绰有余。” 繁锦淡笑不语,扶着他慢慢走。 “——就如同邱二小姐。” 她的步子猛地顿住,仿佛磕到了石头,险险倒下。 “你说什么——”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章节字数:3201 更新时间:09-07-29 13:31 繁锦还未问出口,便瞥到戚爷正站在二楼,垂眼望下来。 她无法形容他那一刻的表情,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冷漠,而是肃杀。令她想起小时候家里的阿修罗像,冰冷的五官无比俊美,眼神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那是一种藐视一切,却又掌握一切的威仪。 所有的人,都在他的手中,包括她! 那是此生她从未见过的他,也许,这就是他的本貌? 戚爷慢慢走下来,繁锦几乎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待得他走到身前,她竟已是汗流浃背。 “我说过让你呆在房间,你下来做什么?” 她挺起腰杆,很没有底气道。“太吵了,我睡不着。” 戚爷便不理她了,转身吩咐下人将秦默喻送走。 秦默喻犹在叫嚣:“没有心的人,要怎么活?怎么活?戚默然,你告诉我——” 他回过头,是一张冷漠的脸。 “什么也别问。” 她无法自抑地笑了。“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回答。” 他眼中闪过激赏。“这才像我的苏繁锦。” 繁锦不记得是如何回到卧室,只记得彻夜的失眠和冰冷。 一想到身侧的人那样反复无常,她便只觉背脊发寒。 秦默喻的话她记得清楚,她不是傻瓜,她知道戚默然,甚至是所有人都在瞒着自己某件事。 她下意识清楚这样下去会让自己遍体鳞伤,但还是无法忍受就这样活在他所给予的象牙塔里。 于是趁着他不在,拨通了邱珍的电话。 邱府的人说话小心翼翼,仿佛怕碰触什么一般。 约好邱珍出门,已经是午时三刻。 她是偷溜出去的,回到衡山,刚是傍晚,繁锦不记得是如何回到衡山,如何走到丈夫的身边,她只觉脑子乱嗡嗡的,千丝百转的爱恨情仇纠结不堪,而她怎样也理不出头绪。 沉默地等丈夫回来,用饭的时候他心情不错,话题引到了秦默喻。 “我准备了船票,默喻后天就回日本。” 她明显心不在焉,想了想答道:“时局这样乱,何不把他留下来,一家人在一起才好照应。” 戚爷冷笑。“哦,一家人?”毫不掩饰的自讽。“他可未必这样想。” 她只得劝道:“他是你弟弟,总会明白你的苦心。” 戚爷抿了咖啡,瞪着她。“难得,你懂事多了。” 她笑了,那样奇异的表情,好似痛苦好似兴奋。 戚爷突然正襟端坐看着她,依旧是无法让人看清的深沉。 她已经太过疲惫,根本无法探究,只是倒在软榻上一动不动。 昏黄灯光下,她的背影萧瑟,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刀刻般俊美的容颜掩映在指尖缭绕的香烟薄雾中,有着难以言语的深邃。 她慢慢回过头,眯起眼,却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很想问问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真相,而他的答案,却又那般毫无悬念。 她知道他爱她,而他,真的以为这样的一个借口,便可以让她接受这样多残酷的现实? “逸衡,告诉我,你是真的爱我么?” 他的手徘徊在她的发间,仿佛不可自拔。 “当然。”他答的那样快。 “呵呵。”她低低笑了,眼角有泪水划过。 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谎言之中。只是用谎言来衡量自己的爱,那么这样的爱,她宁肯不要。 戚爷捻息了烟头,侧头看来。 尽管她背着他,但他依旧知道她在哭。他抬起头,便看到镂刻精致的天花板仿佛要砸下来一般,那边缘的紫藤花图案涂着金紫色的彩漆,一路朝自己蔓延,仿佛要紧紧勒住他的脖颈。 他觉得难以呼吸,便扯开了领带。 “后天是我的生日,家里准备了舞会,你得和我回老宅。” “我身子不自在,你自己回去。” 他颇为不痛快。“我看你不自在的可不只身子。” 她偷偷抹了眼泪,起身便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拉住。 “把头转过来。” 她不想吵架,便慢慢转过头。 他看到她的笑,只觉越发苦闷,一把甩开。 “够了,你走吧。” 她头也不回的走上楼,妖娆的身子隐没在昏黄的壁灯后,留下他一个人凭吊这无尽的清冷。 她如他所说,果然没有参加舞会,一个人在衡山呆着。 更准确的说,她是与姆妈一起。 时间刚过十九时,想必祖宅那边早已开始了,他也许是真生气了,甚至连一通电话也没有来过。 繁锦想到这里,不由得出神,姆妈握了握她的手,递来刚剥好的核桃仁,一直送到了她嘴里。 “如果想去还来得及,礼服在架子上。” “我——”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别任性了,姑爷宠着你,你就和他怄气。你自己说说,你这是第几次看钟了,我看它都快被你瞪出个窟窿了。” 繁锦有苦难言,好半晌不吱声,姆妈察觉她是有心事,刚欲再说,却见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个信封塞到自己手里。 “我约好了成大夫,你记得下星期去复诊,我不惦记着,你总记不住注意身子。” “小姐,你这是。。。。。。” “这些钱你拿着,听我的就是了。” 姆妈点点头,便收了钱。 繁锦又聊了一会儿,便借口睡觉推走了姆妈。 她转身坐在梳妆台前,古银色的妆镜闪着潋滟的光,她皱着眉坐了不知多久,回过神,发现不过才过了半刻钟。 慢慢褪了胭脂,又放下了挽起的发髻,编成了未出嫁的双麻花。她又想了很久,慢慢拉开抽屉,找到了那本藏在最深处,夹着车票的古体本《诗经》。 是的,车票,一张能够带自己离开这伤心地的救生符。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决心离开他了,然而,却是最痛苦的一次。 他就如同最尖锐的一根刺,深深扎在她的心里,每动一次都要痛彻心扉,更谬论要连根拔去。 她麻木的换了件再普通不过的旗袍,不意间看到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猛地怔住。 她还记得结婚那日,当他郑重地将它戴在自己手上那刻的神采。 他说:“锦儿,你是我的妻,我的月下香。” 。。。。。。 然而,她不能再心软。更不能一错再错。 正因为她懂得错过的无奈,更无法原谅自己。 既然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么就让她亲手阻止这疯狂的命运。 她咬着牙,便伸手去拔,无奈怎样也用不上力气,一滴泪蓦地砸在上面,她才知道自己湿了眼。 “好痛。。。。。。” 她喃喃着,突然身后传来叹息声,她猛地抬首,竟从镜中发现他不知何时依着门,牢牢盯着自己,眼中闪烁的分明是泪光!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她竟看到他在哭! 待得她转过身想要看仔细,却被他一把冲上来紧紧抱住。 “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 她立刻嗅到了他的酒气,才明白他是醉了。 她动弹了一下,却被他拥的更紧,仿佛就要窒息。终于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仰着被他压在身下,双双倒在沙发里。 他依旧在质问,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强烈的感觉到了他的绝望。 一种无形的束缚仿佛要逼疯她,她再无法承受,痛哭失声。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办?” 她哭的像个孩子,这样伤心又绝望。 “你不要爱我,不要爱我。。。。。。” 她感觉到他剧烈的颤抖,慢慢一双大掌扼住她的颈。 然而,他终究松开了,压在她的身上,再不动弹。 她用力推开他,静静看着他沉睡的脸,她找不出纸,只好翻出一张小寸黑白结婚相片,犹豫了很久,在背面用自来水写下了“逸横”二字后,再想不出任何言语。 最后终于还是写了“珍重”。 照片里的笑还是明媚的,然而那样的感情,真的是爱么? 她只觉用了一生的力气,才转过身离开。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章节字数:2942 更新时间:09-07-29 13:31 火车站永远车水马龙,夜幕下的上海,纸醉金迷后隐藏着人们的爱恨别离。 人生自是要相逢,相逢最难是别离。 繁锦一个人坐在位子上,静看着窗外依依惜别的人群,偶尔低下头,看着无名指间的结婚戒指。 爱与恨,情与欲。 她终究是放不下,也无法拿下它。 便只好匆匆掏出手套戴上,以便遮住这恼人的钻石光芒。 她将冰凉的面颊贴在了车窗玻璃上,慢慢地,眼前浮起了回忆的氤氲。 那天下午,她如约去见了邱珍。 邱珍的气色不好,容颜憔悴的厉害,瘦的几乎脱了相。 然而她瞅着繁锦的目光,毫不掩饰苛刻。锐利地仿佛拿着刀子在慢慢割着她的血肉。 “你想知道什么?” 繁锦慢慢吐了口气。 “全部。” 邱珍歪着头,仿佛迷茫的样子。 “知道么,你这个样子,好像真的很无辜。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冰雪聪明惹人怜爱的女孩,可是,你为什么会是戚默然那种男人的情妇,为什么逼死沈绣月,甚至伤害我姐?!” 她倒抽口气。 “没有错,我不是一个好女人……但是我不记得伤害了你姐姐。” “不,别说你不记得。”邱珍怒指着她“你那天开车,无论是不是自杀,我姐姐如今已经被你害成这样!” 繁锦猛地闭上眼,那天吵闹后,她心灰意懒。她冲动之下独个儿开车,漫天都是雨雾,她仿佛在无边无际的路上,怎样也无法在这绝望的婚姻中找到出路,迎面有东西撞来她竟也没有察觉,昏厥前最后的记忆便是眼前白炽般的强光…… 想到这里,她已经无法抑制的发抖。 难道,真的是她…… “如何,想起来了么?” 繁锦颤着唇,同样的事情,与沈绣月一般。 无论她是否故意,她们同样因她而毁灭。 她是一个充满罪孽的女人。 想起邱清和最后来找自己那次如此的失常,可她推开了他伸出的手。 她说的是什么来着:“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她本打算原谅他,却忘了问他又是否原谅她。 如今她又一次,毫不留情地,亲手地毁了他的人生,本以为装作忘记了,便可以让他有新的开始,不再一起沉沦在悖德的深渊。 可她自始至终亏欠最深的那个人,终究还是他。 “对不起。”她诚心地朝邱珍低头。“我是个不祥的女人,对于你的友谊,我没有珍惜。” 邱珍看着她,慢慢流了眼泪。“其实,我早知道终会有这样一天,她如今没有死,只是躺在床上如同活死人一般,不能说话,不能动……安静的,反而像我的二姐了。她小的时候很文静,喜欢的带着我一起坐在花房里讲故事听。可是,她爱上了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我就知道,她终有一天会被他害死。” 她紧紧闭上眼。 “能让我看看她么?” 邱珍紧紧瞅着她,突然笑了。 “是她,还是他?” 繁锦睁开眼,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繁锦,我已经知道了,你与那个魔鬼的关系。” 她猛地抬起头。 “那天在医院,你大出血,可是医生说你血型特殊。是你丈夫找到邱清和,要他为你输血。” “我没想到,他是你哥哥。”顿了一下,她一字一句问道:“你们相爱?” 繁锦抿着唇,拒绝回答。 邱珍笑了。“真肮脏——你所谓的爱情,真肮脏。” 繁锦慢慢道:“是的,我肮脏,我有病。”她的表情那样奇异,仿佛自蔑。“可是,请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邱珍皱着眉,犹豫地拿出一封信。“他去了前线,而这个,是我从姐姐那里得到的,你也许不会想到——这一切真可怕。” 繁锦接过信,只看到最后的落款,头已经“嗡”的一声炸开了。 那三个字是:戚默然。 …… 她自回忆中回过神。 薄雾贴在车窗上,细细的一层纱。 对坐的一个小女孩真伏在母亲的怀里,眨着瞳仁分明的大眼看她,她掏出一颗糖果,递过去,却被那孩子的母亲警戒的拍掉,只好讪讪地缩回手。 是了,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每个人都裹着一层坚固的外壳,她的那些个自以为是的爱恨情仇,终究抵不过这大千世界的冷光魅影。 一切都不过是无谓的挣扎。 由于怕戚爷的人追上,她留了心思,趁火车停在一个叫城阳的小站时下了车。 步下火车时,傍晚的凉风吹过来,卷肆起车站内的杂乱纸屑,她冷冷抽了口气,都是硝磺之类的刺鼻味。 走出小站是个还算繁华的马路,当地人习俗傍晚迎婚,噼里啪啦地燃放了不少爆竹,满街都是被爆过的红色纸屑,吹到她的皮鞋背上,她却好似看到死人烧的纸钱,下意识的退开,不想撞到了身后的人。 刚想转头,那身影便错开了,向着自己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繁锦愣在原地,反应过来的时候,钱包已经被掏的精空。 追回是万万不能了,幸亏她还有包袱,尽管零钱不多,终究不是身无分文。 便失落地走到一个面摊,要了一碗阳春面。 那面条抻的极细,面汤馥郁,漂浮着几瓣芫荽,趁着面白汤清,很是诱人。 她是真的饿了,火车上一路颠簸,又担心着被追上,连踏实觉都没睡一个。 她如今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繁锦吃着面条想到这里,便突然笑了起来。老板侧眼看到她一个妇道人家,被人抢了又冷清地吃着阳春面,却还笑得出来,不由心下稀罕起来。 用过饭后,繁锦小心翼翼挑了一家小旅馆,勉强付了房费,昏沉沉的倒下睡着。 梦里火烧一般的疼,她知道是止疼针的后遗症,实在是忍得不能再忍,便哼哼地痛苦呻吟。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里了,旅馆老板是好人,听见她在房里呻吟,便连夜将她送医。 小县城的医院里,充斥着病人的痛吟和哭嚷。 繁锦在病床上爬起,走来的护士冷眼扫了她这个外乡人后,便催促她快去前台交滞纳金。 繁锦是没有钱的,只得借口偷溜。 婆娑着步子在走廊扶着墙壁缓慢前进,却不料被某种东西绊倒,她撑着身子看到绊倒自己的这个健壮男人,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医院走廊上,满面胡渣,憔悴不堪,怀中还抱着大概是他妻子的女人。 只是那女子的短发很零乱,好似被人用剪刀胡乱剪过。 她不小心碰到了那女子的身子,却是冷冰冰的,一个想法自脑子闪过,她不由得倒吸口气。 大概是她的反应太过惊讶,那男子慢慢抬起头,牢牢盯住她。 “对不起。”她立刻起身,去不料被那男人一把抓住胳膊。 繁锦有些防备。“你做什么?” “你是繁锦,苏繁锦?” 她几乎要晕过去了,这个男人她根本就不认识! 男人见到她挣扎,无力地松开手。 “你不记得了?我是谭冬海。” 一个印象譬入脑海,她惊得汗毛倒起,上下打量他。 “冬海……冬子?” 没想到在此时此地的异乡,这样戏剧性的重逢青梅竹马的朋友,繁锦只觉忧喜难抉。 喜的是故人相见;忧的是,他们很明显彼此过的都不好。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章节字数:2194 更新时间:09-07-29 13:32 繁锦只觉同疼欲裂,还是打起精神陪着他为逝去的妻子守夜。 在断续的交谈中,她才知道了大概。 在她离开的第二年,冬子娶了现在的妻子娟子,本来生活还算过得去,年前娟子被官僚家的少爷看上,趁着冬子出外做工硬是糟蹋了娟子,夫妻二人抵不过那官僚少爷的纠缠,只得离开北平投奔冬子那据说远嫁上海的姐姐,哪知寻亲未果,娟子发现自己怀了不是丈夫的孩子,瞒着冬子去产婆那里打胎,他发现的太晚,赶到时正在大出血,他没命地将她送来医院时,医生已经束手无策。 她死前不断地哭,用剪子把自己的头发绞的零碎,因为她说,夫妻结发,但是她对不起他,现在她自己断了发,便是要断了他对她的情,对她的念想,并劝他早早忘了她……她的话犹未来得及说完,便在他的怀中痛苦的咽气,他就抱着她,连哭的力气也没有,然后就这样,在这异乡重逢了繁锦。 繁锦听到最后,已经满面是泪,她想不出话安慰冬子,两人只得默默不语。 冬子拼凑了钱,强作坚强地厚葬了妻子。 下葬的那日,繁锦咬牙将自己的长发剪了下来,编成油亮的麻花辫,送予娟子,一起入土。 当棺盖合上的那一瞬,繁锦只听身后一声压抑的呜咽后,便是低低的哭泣声,她回过头,便看到一直没有哭的冬子,仿佛一个孩子般将头藏在大衣里,双肩剧烈的颤抖。 她想,娟子是真傻,当一个男人这样爱你时,还何必在乎什么世俗的眼光? 只是繁年,在你心里的我,是否也是这样傻? 繁锦私逃出上海,本是为了追寻繁年,如今重逢冬子,又得知他的种种遭遇,一时也无法放下,只得在他振作前留下照顾。 两个人时常说起往事,也各是唏嘘不已。 “我从未想过还能见到你,你要知道,四年前苏家的人都说你是死了,而繁年哥,他们只说是出门读书了。” 繁锦垂下眼,他们自然是当她死了的。 冬子见她沉默,也不好再提,繁锦便借口转移话题。 “你还说我,我和你认识了这许多年,也没听过你是有姐姐的。还嫁到了上海那么远。” 冬子有些不好意思。“我父母没的早,这你也知道,我自小是和姨妈出来到北平做工的,老家早也没啥亲戚,我姐姐比我大一岁,是小妈的女儿。十五岁的时候嫁了人,对方迎娶的匆忙,把人接走后便没了联系,这么多年了,她不曾回过一次娘家,想来真是让人唏嘘,也不知道过的好不好。” “你姐姐叫什么?” “谭婉玉。” 繁锦听到这个名字,只觉相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便再次沉默。 “我这几日在收拾行李,继续往南方走。你知道北边不太平,北平有日本人。你呢,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繁锦立刻相拒。“我要去天津。” 冬子变了脸色。“那里正在打仗,太危险了!” “不,我一定要去。” 冬子沉默地瞅了她半晌,突然问:“是不是……繁年哥在天津。” 她猛的抬头。 他叹了口气。“你自小这样,每一次不顾一切,都只有一个理由……四年前,其实我想过,你和繁年哥其实……你们……是私奔的吧。” 繁锦咬牙,不知如何回答。 冬子又道:“你别误会,我其实并不反对你和繁年哥在一起——因为你们,很有可能不是亲生兄妹。” 繁锦猛的抬头! “你惊讶也是正常,苏家门第森严,有许多事自然不是你这个四小姐能够知道的。这些话也是姨妈跟我讲的,她在苏家做事那么多年,也曾侍候过六姨太——也就是你和繁年哥的母亲。” 繁锦对亲生母亲的印象并不深刻,因为她两岁的时候,便生了急病,早早去了。带大她的只有姆妈和繁年。 “你母亲本是小县城的大户人家,做生意亏本,便为了聘礼委屈嫁了你父亲做妾,刚嫁进来时,被大太太拾掇的厉害,甚至小产过,但是这事被瞒了下来,姆妈——也就是你奶娘,她其实身世并不清白,陪嫁来的时候已经是怀着身子的。你母亲最后也没有办法,便用了法子,借故说摔跤早产,把春妈的孩子当作自己生的,也就是二少爷。” “繁年不是我母亲的孩子,而是姆妈的?也就是说——我们根本不是兄妹!” 冬子又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这些究竟是真是假,你还是问姆妈最好。” 繁锦全身剧烈的颤抖,如果冬子说的是真的,那么这许多年,姆妈都是在欺瞒自己么?她不敢相信,那样疼爱自己的姆妈,就如同她真正母亲一般的姆妈! 繁锦因着冬子的话一夜未睡,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弄明白真相,便连夜收拾了行李,准备第二日告别他,寻到北上的火车。 冬子知道劝不住她,只有默默送行,临到最后繁锦想起什么般,给了他一个地址,只说如果将来到上海遇到困难,可以来这里。 上了车后,又开始暗暗后悔,她如今自身都是前途未卜,又如何帮得了他什么? 最后只得作罢,只愿冬子能够一路平安。 列车“哐哐”行进,她一人身在远途,经常做起许多梦,梦里来来往往很多人,除去梦到最多的繁年……便是戚爷。 于是不知何时,她开始不爱做梦,终日思考些未来的事情,然而想的最多的,竟然是那些惘逝的过去。 所有的事情纠结在一起,成了一个巨大的线团,她只有不断地扯住命运的线头,继续走下去。 然而,她不知道,未来等着自己的,却是更大的线团。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章节字数:2438 更新时间:09-07-29 13:32 旅程一路平顺,甚至顺利到她有些惊奇。 再次来到天津,重逢的却不是车水马龙的繁华。 火车站围满卫兵,皆是荷枪实弹,也许终究是临近了前线,以前从未觉得岗哨这样多。 她起先没觉得疑惑,直到一队卫兵查到了她的车厢,才有所警惕。 包袱在手里攥的很紧,醒悟的时候已经汗湿了一大片,原本的青蓝色包袱皮染成了藏青色。一阵冷风吹来,她猛地哆嗦,匆忙低下头去。 “请把头抬起来。”只听临近的一个卫兵冷冷陈述道。 繁锦心下一突,仿佛有只兔子突然撞了进去般,心脏蹦跳不安。 抬起头才发现唤的是另外一个女子,年纪和繁锦相仿,一头挽起的长发,穿着锦绣旗袍,戴着只很漂亮的钻戒。 只那一眼,繁锦便已明白什么,她跑出来已有月余,凭戚默然的性子,找到了她怕不是被杀也轻易饶不得她的。 她故作镇定地装作莫名其妙地瞅着朝自己看来的卫兵。 那卫兵瞅了眼她的短发,便转开了。 繁锦便混进人潮走出车站,一路瞧见不少相似的年轻女子被带下车。 此刻是正午时分,暖洋洋的太阳明亮刺眼,扎的人浑身难受。 她找不到邱清和的军区,只好挑了个便宜的旅馆先安置一晚。 第二天一早她便匆匆洗漱出了门,因为和邱珍闹翻了,更不可能得知邱清和在哪里,跑了许多地方,皆是没有收获。 她不懂行军打仗那一套,只知道一个单身女子在这样的乱世,即没靠山也没钱,却要找人,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 心里隐隐委屈,说不上来的压抑。 回到旅馆方喝下茶,她已经很久不打扮了,瞅见小镜中的自己一头时下学生样的短发,越发显得清瘦而文秀。 这样的她连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如果将来寻到了繁年,他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便觉他那样的遥远,每每想念起来,总是要痛彻心扉一番。 窗外刮了风,大约要下雨。长街那头的民居狗吠打破了夜的寂静,前尘往事转眼间,都已成了昨夜云雨。 行馆里有血和胭脂的味道,同样让人浓烈窒息。 望着被拖出去的尸体在地上划出长长血痕,邱清和皱着眉,“马上派人清理干净。” 旁边的戍卫队长立刻领命,行了个军礼便匆匆退去。 他推开门,便见到自己的长官正躺在女人的怀中,面色苍白,左臂还在汩汩淌血。那女子身姿妖娆,瞥了眼邱清和,似笑非笑。 “吕部长,您须立刻召唤医师。” 女人怀中的中年男人却仿佛听到笑话一般,冷哼。 “是我大意了,这不过是皮毛之伤,你且下去。” 邱清和连眼皮也不抬,行了一个军礼。 “慢着。”那男人却又极突然地唤住他。“邱少尉,你方才是去了哪里?” 邱清和不忙不慌地答:“审问。” 男人点头。“我们这些幕后部门,虽然不用上前线拼个头破血流,但是往往一个文件一个密令便决定了战场的输赢。情报部门的工作的确不好做,邱司令将你托付给我,万一有什么闪失……你只需明白便好。” “另外,我听闻你在找一个女人,虽然你的未婚妻如今这般了,但是这样明目张胆的……总不太好,你的前途有望,年轻人还是做事低调些。” 邱清和默默听完,便转身离开。 刚出行馆,一辆军车便停在他的面前,副官恭敬拉开车门。瞧见他心情不好,声音也压低几分。 “少尉,刚刚得到的电报,第9号文件需立刻送回总部。” 邱清和脸色不佳,呵斥道:“混账,这样的机密,怎么可以在这里说?” 石副官连连赔罪,自从少尉从上海回到天津后,性情是越来越奇怪,甚至连笑的时候也很少了。 别人都说是邱二小姐那一场意外事故毁了这段大好姻缘,但他很明白,少尉的心里有别的女人。这些日子他下令盘查来的女人,每个都有共同点,然而每个又都不是。 他曾在上海的别馆见过一回他私藏的画,那是一幅女人的裸画,漂亮的不得了。邱少尉每次注视着的时候,都有一种他说不出的表情。那样惆怅而痴迷,于是他便想,也许那个漂亮的女人,正是少尉心里的那位。 可是那个女人,又是谁? 军车一路开出近郊,由于是深夜,万家的灯火已经黯淡了许多。雨雾中迷蒙闪烁不定,山坡上看去仿佛一片星光。 车子并不快,自坡上向下行近市区,邱清和坐在车座上,套着灰色尼龙长身军大衣,窗子只开了一条缝,水汽便夹着冷气扑面而来,他吸进的那几口冲进肺部,那样彻骨的冷。不由得咳嗽起来,越发的剧烈。 好半晌自衣兜中掏出药,勉强吞咽。 他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自内兜心口处,拿出了一幅雪白的手套。 并不柔软的感触,上面的纤维甚至是粗硬而笔直的,可是他抚摸着,却想起了心中那个柔软的身影。 她曾经那样孤勇地跑来找他,将泪水留在这里。 她不会知道他多么悔恨自己,如果再一次一会,他想要为她拭去眼泪。 她为什么总是有如此多的忧伤? 她应该嫁给了一个疼爱她的男人,他的眼睛不会看错,戚默然爱着她。 如果他足够理智,他离开上海那天就不该一时冲动跑去问她是否会愿意跟他离开—— 是啊,可是他不够理智。 因为当他得知她离开那个男人的时候,他那样兴奋而激动。 可是之后留下的理智让他无所适从,他无法陪在她的身边一生,再见到她又能怎么样? 无数的可是,变成了可笑。 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白手套,咬牙切齿。 在命运与其那个男人面前,他只是一个没用的男人。 雨水中夹杂了泥土的腥味,他无力地将头靠在背椅上,想要去拉上车窗。可是那一瞬,长街无数的窗扇中,他一眼看到了她。 是她,亦或许不是。 那样的短发,陌生而清秀。 她的容颜背在了模糊的灯光下,看不清表情。 他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章节字数:2369 更新时间:09-07-29 13:32 雨雾迷蒙,水汽自天地间尘嚣而上,转眼弥漫开来,初荷蜷缩成一片,在雨帘中微微颤动,尽情承恩雨露,展现出与时局不符的另一凡风流。 繁锦在这梦醒时分独自醒来,枕畔已经微湿一片。 慢慢拉开了电灯,外面的雨水扫了进来,她才想起睡前忘记了关上,小旅馆的地板泅湿了一大片,想来明天老板要嚷嚷的。 她只好起身去关窗,伏在了窗棱上,想起了上海的梅雨时节。 想起遇到戚默然的时候,便是那样多雨而缠绵的天气,自那开始,彼此心里的雨,从未间断。 长街很寂静,只有雨水的淅沥声。 然而一阵尖锐的汽笛声划破了夜寂,她只看到有数辆军车摁着喇叭冲了进来。 楼下的老板是小井市民,看到半夜军爷来查,以为是自己无照经营被发现,慌张地大声嚷嚷着让旅客们从后门离开。 她甚至来不及穿外衣,便跟着人群跑了出来。 外面的雨忽大忽小,她在无人的街上走着,最后来到一处桥下,躲了一夜。 早晨看到自己映在玻璃橱窗上的影子,憔悴的仿佛乞丐。 于是蹲在马路边低低地哭泣,不知多久才肯振作,很快抹去眼泪。 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发现人群向着一个地方集中,隔着市政府很远已经听到游行的学生和市民大喊着口号。 她想要离开已经是万万不能了,人群拥挤着将她不知推到何处。 有枪声响起来,人们的惊叫夹杂着脚步声,一切惊恐而无章。 她的打扮太像学生,被来镇压的士兵看到,不由分说地推上了车。她想要辩解,却很快被接二连三推到身上的学生们压得无法出声。 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被关进巡捕房的牢子里,与无数个闹事的学生百姓一起,然后等着被一个个提审。 可是她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人来。 中途没有人送饭,甚至一口水。 她伏在里面,衣服单薄。跑出旅馆那夜浇了雨,她一直坚持到现在,还是发了烧。 昏昏沉沉间,她感觉有人轻轻拨开她的发,然后颤抖地抚摸着她的容颜。 “繁年——”会是你么? 她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身体仿佛被碾过一般。 她发现自己身处的不是牢子,而是间不大的房间,东西摆设不多,倒是简约整洁。炉子上还烧着热茶,雪白的墙上挂着黄色军服,上衣为标准中山装,衣领较宽,胸口袋无褶襞,袋盖中央有尖角,胸口袋上缘是平齐的,位于第二颗扣子处,军服领子上挂着十字纹边的军衔。 她看得越是仔细,心下便越是狂跳不已。 她慢慢靠近,执起衣服的一角放到鼻下轻嗅,扑鼻而来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薄荷味道。 门外传来列队立正的靴子声,门扉“吱呀”开合,房间立时侵入另一个人的呼吸。 她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慢慢转过身。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完全陌生的容貌。 那人穿着军装,年过而立,肤色黝黑,明显经过风雨历练。 他张口微笑,白牙森森。 “苏小姐。” “你是哪位?”她强作镇定。 “你可以叫我石副官。” “是他……叫你来的么?”她垂下眼。 石副官故意忽视她的失落。“苏小姐已经睡了半日时辰,这里略备了稀粥小菜,还请赏光。” 说罢拍手,门外几个戍卫兵鱼贯端上三菜一汤,说是稀粥小菜实在是客气了。 繁锦瞅了眼,根本无心用饭。 石副官看出她的心思,只道:“苏小姐何必多虑,不是不见,只是时候未到。” 繁锦低下头也不知想了什么,很快接过准备好的衣服,回到内室换上,转身出来的时候,穿着一件深宝蓝色掐腰旗袍,胸口上开着一朵白芙蓉,惊艳至极。 “请用餐。”石副官恭敬道。 “请让我见他。” “总要先用餐。” 听到这话,繁锦才微微放心,然而用餐的时候,石副官却一直瞪着她,好似在监视一般。 大约又过半个钟头,期间石副官连续接了三通电话,最后一通似乎很急,隔着走廊也听到他的声音,繁锦只隐约知道他似乎在等时间,完成某样任务。 不一会石副官走回来,递上外衣恭敬道。 “夜寒,小心着凉。” 繁锦不说话,穿好衣服便见对方打开门,一路领着自己走出去,外面早备好了车子。 她坐在车子上,看到窗外皆是僻远的景色,偶尔闪过灯火,却都是军车在行驶。慢慢注意到车子是沿着火车轨行进,不知过了多久猛地停住。 她被带下车,一阵夜风吹来,正是日出时分,有着难耐的孤寂。 她转头看向石副官,对方只是微微一笑,依旧白牙森森。 “就快了。” 当繁锦看到缓缓驶入站口的火车才明白过来他所谓的“就快了”含义。 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是个军用临时站点,运送南下的物资。 石副官安排她坐进包厢后,便默默端来茶。繁锦端起来只抿了一口,便皱起眉。不着痕迹地瞅了眼石副官,将茶倒出窗外。然后她抿紧唇,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倚在背子上慢慢闭起眼睛,似乎睡着了。 由于候车,火车一直停靠不动。过了不知多久,有人打开车门走了进来,慢慢坐在她的身旁,伸出手抚摸她的容颜。 邱清和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她靠在他肩头上,是那样柔软,满溢着茉莉和芬芳,而他坐在那里,四下静无声息,心中唯恐她醒来,只愿这一刻能长久些,再长久些…… 她似乎没有知觉,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有薄荷的味道,极度冰冷而沉默。 她压抑着呼吸,眼眶微热,这样近的距离,甚至连他的心跳也一清二楚,可是为什么—— 他们明明这样的近,却又那样的远? 仿佛间隔着命运的长河,永世无法渡到彼岸。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五十章 章节字数:2552 更新时间:09-07-29 13:33 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要起身离开,然而她不知何时圈在他腰际的手臂,却紧紧拉住他。 他的身子僵直,慢慢回首。 “你……何时醒来的?” 她将脸贴在他的背部,泪流满面。 “如果我没有醒来,你是不是连一眼都不肯让我见到?” 他的声音哽咽。 “傻瓜,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欠你的,我一定要还。” “你并不欠我。能再见我已经很满足了,快回上海。” 她摇头,再摇头。 “你说谎。” 她一路千辛万苦,忍着委屈,在这乱世烽火中苦苦寻他,并不是要听他说假话。何况,这假话他连自己也骗不了,又如何骗倒她? 他看着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她立刻要帮他,却被一把抓住了手。 他垂着头,容颜隐在阴暗处。 “繁锦,你不能这样。” 她知道他的意思,她不能这样的……犹豫不决。 她的眼睛下起了雨,止也止不住。 “那么你告诉我,应该怎样?” “马上回上海。” 她依旧摇头。 “我已经知道了,邱二小姐的事情……起码你要让我赎罪。” 他全身一颤,冷冷看着她。 “你来这里,是为了赎罪么?” 她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无助地看着他。 他紧紧闭着眼,剧烈地喘息。“那么,你便回去,再不要让我看到你。” 他冷着脸,起身一步步走开。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冗长而沉闷,世界在她的眼中倒退,她站在车门前,随着火车的缓慢开启,泪流满面。 “苏小姐!”石副官在车下喊了一声,邱清和忙不地回首,竟然看到她想要跳车! 他只觉心口仿佛被狠狠擂了一下,大叫一声。 “繁锦!” 她朝她伸出手,他紧紧牵住她的,火车已经慢慢前行,他只有随着奔跑。站台上的灯一盏一盏晃过他们,清楚地看到了彼此的狼狈不堪。 她哭得像个受尽委屈而无助的孩子,不断重复着“我错了,我错了。”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黑色的发尾扎过眼角,他也不知是痛还是其他,眼睛异样的发红。 “跳下来,繁锦,我会接住你——” 她毫不犹豫,逆光中,如同一只折断了翅膀的天使,毫无保留地投奔向他。 石副官追在后面,只听得火车轰隆隆的轧过铁轨,邱清和用自己的厚大衣裹着两个人,一直滚到了角落。 火车丝毫不肯怠慢地驶出车站,一直开向远方,朝阳的余晖很快放出璀璨的光芒,蒙着一层雨雾的石青地板被照的水光潋滟,她压在他的身上,泪流满面,他温柔地捧着她的头,不断地吻去她溢出的泪。 “我错了,我错了……”她依旧在自言自语,不敢看他。 他轻轻将她的头压在了颈旁,让自己的眼泪隐藏在她的发间,不让她看到。 “你的罪,我全为你赎。” 如果她此刻看到他的眼睛,那么就会知道他的心有多苦多痛。 可是,她没有,他也永远不会让她知道。 他们不知拥抱了多久,直到阳光洒了过来,繁锦才停止哭泣。 他拉起她的手,温柔地为她拭泪。 “傻丫头,还是一样爱哭。” 石副官走了过来,递了一件新的大衣,他却推开,环抱着她,一步步离开了车站。 她静静伏在他的怀中,两人坐着车子一路返回。 来时的忐忑,现在全不复存在,她总算千辛万苦,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虽不在前线,可总管着后勤,行辕在天津城郊外的小镇,叫二十里。征用的是当地富绅民宅,宅院数重,宽阔而精致。门前竟然还放了数盆菊花,她知道他是极爱花草的,可没想连在军中也侍弄着,不由哑然。 他带着她来到二楼,推开方门,就是一张简洁的木梨床,老旧却干净。 窗前还摆着数盆茉莉和雏菊,这样的时节,难为他也养得活。 邱清和吩咐了人打来温水,用干净的手帕打湿了,然后慢慢给她擦脸。她一直盯着他瞧,仿佛要戳出个窟窿。 他终于笑了。“你怎么变得这样爱哭。” 她忍不住道:“还很神叨叨。”自己说完也笑了。“如果你再随便离开我,我就跑去压火车轨。” “胡说。” 这时有人端来饭菜,她并不饿,可是还是陪着他一口一口用完,时而互相夹菜,却没有说一句话。用完了饭,他拿药给她,她怕他再来旧招,要送她走。直到他万般保证后才肯吃下。 再醒来还有些低烧,转过头,见到他正和衣服睡在一旁,手还紧紧攥着她的。 于是仔细地看他,发现眼下已经有些发青,才知道他一直以来睡得不好。 她伸出手,自他的眼一直抚摸到喉结,经过下巴的时候,反复地摩擦着他新生的胡渣。 她一直是极怕痒,戚默然最是知道,总是要拿它扎得她求饶才肯放过…… 她狠狠地咬住牙,怎么会又想到他? 再向上看的时候,邱清和已经不知何时醒来,正用一双凤眼盯着她瞧。他的眼睛那样漂亮,好似要勾人。 他伸手拂过她的发,缓缓地,朝她笑了。 “是真的……我以为又是梦。” 她只觉无比的心酸,用自己的额头顶着着他的,细声安慰。 “不会是梦,我们……再不分开。” 他没有说话。 第二日一早下了雨,早上还是阴沉沉的,到了晌午反而放亮了。 她推开窗子,用手撸去上面沾着的细水珠,然后看着远处的漫山红叶发呆。 身后有人敲门,是石副官。 邱清和走出去不知和他说了什么,只回来告诉她要忙军务,便出门去办公。 她看着他的车子一点点顺着大道开远,四周安排了军哨,一个个站的笔直。 这间院子很大,天井九进。 她身上的衣服还很薄,便转身钻进了被窝,就着他刚刚趟过的地方发了会儿呆。许久起身找了他的衬衫套上,然后翻出旧衣物开始洗。 她洗的很痛快,最后连被单床罩都拆了下来。 天快黑的时候,她站在院子里收衣服,正好他回来瞧见,十分不高兴。只说水凉,让她再也不要做。 她点着头,很听话。 从小她就听他的,一直没变过。 反而对着戚爷,她总是任性而跋扈。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章节字数:3043 更新时间:09-07-29 13:33 他带回了很多女款的衣物给她,可是换上后才发现都是两年前的衣号。 他发现了,很不痛快,沉默了很久。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有默默地坐在他的身边陪着。 结果第二天他又带了新的回来,这一次总算是合身了,可是她发现,他还是没有笑。 夜里他总是咳嗽,却忍着不让她发现。 开始时她忍不住给他端水,每每被他推开,后来她明白什么,只是装睡。 关于过去的事情,他和她默契地并不多谈。 仿佛那是深藏的炸弹,只要碰了,就是粉身碎骨。 再回到他的身边,和她想的并不一样。 尽管不想承认,可是,他不快乐,她也一样。 以前的他们相依为命,熟悉彼此一路掌心的纹路。可如今形同陌路人,彼此压抑着情感,绝不肯越雷池一步。 她为此偷偷地哭过很多次,究竟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抑或,他们都错了? 这一日夜里,风雨很大。 她守在窗前看到军车的灯光照过雨帘一路开回来,石副官扶着他一步步走了进来。 她早准备了热水,为他擦干身子时才发现他喝的大了。扶着他上床休息,慢慢拉上丝被,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睁着一双眼,迥然有神地看着她,仿佛要看个通透。 “怎么了?” 他低哑开口。“你不快乐,是么?” 她的心慢慢沉下去,矢口否认。“没有。” “和我在一起,你后悔,对么?” 她已经不想说话,直摇头。 他握住她的手。“繁锦,告诉我为什么——”又糊里糊涂地自言自语:“我也没有法子,真的没有法子了。如果我还有时间,我不想就这样放手——” 话是在她右耳说的,所以她根本听不清。等换了另一边,才发现他早睡着了。 她握着他手,慢慢地深呼吸。 一遍又一遍。 第二日他醒来后,心情很好。 外面难得天和日丽,他没有去办公,带着她一路走出来散步,路边的花草清新而活泼,在风中微微荡漾着。她披着的癞皮大衣领子扫在脸上,痒痒的。于是忍不住伸手去拨弄。 他回头看了眼,将她温柔地圈在怀中。 走了大概一刻钟,就看到不远的人家点了炊烟。 小山坡上有三两个小孩子在放风筝,她看得有趣,于是一直瞅。 他微微有些心动,上前蹲下腰不知朝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小孩子似模似乎样地行了个军礼,看的繁锦不禁一笑,然后痛快递了一只给他。他执着风筝跑回来,献宝似的晃给她看。 那是只五彩的蝴蝶,因一头留着两个长须,这才分辨出头尾。 可是她穿着高跟鞋,又不能跑,于是他让她拽着风筝,自己则执着另一头跑了起来。 反复试了数次,终于成功放飞。 他这才将线头放在她的手中,教她如何拉绳。 可是每一次她拉紧的时候,风筝都只会飞得更远,于是他教她要放手,那风筝反而回来了。 她玩得开心,将头倚在他的胸前。 他看着她乖巧的模样,忍不住垂头吻了她。 她抬眼看到一旁的小孩子正瞧着,不由得害羞,一把推开他,他哈哈笑着又扑了上来,反复疯闹间,风筝断了线,他们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它不知飞到了哪里。 邱清和走前给小孩子们派了糖果,一个个捧着如同宝贝般欢呼着回家了。 她在一边捂着嘴笑,他拿开她的手,也塞给她一颗。 糖很甜,她翘着脚吻他的时候,是他说的。 他抚摸她的头,吻了一遍又一遍。 她躲闪着,和他玩闹。 他叹息,宠溺道:“怎么还像个孩子。” 两个人牵着手回去,晚上睡不着。 他拍哄着给她数星星,她依在他怀中,突然道:“哥,也许我们不是兄妹。” 他全身僵硬,手也不自然停了下来。 她继续道:“来时我碰到了冬子,谭冬海。他说,母亲用姆妈的孩子换了你,也许,我们不是亲兄妹。” 他沉默了很久,一字一句道:“那又如何?” 她不禁皱眉,为他莫名的语气。 “难道你不开心么?” 他突然笑了,她瞧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它充满了自讽和哀伤。 “繁锦,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在一起二十年了。还记得和我私奔的那一年你说过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你如今你什么都在乎,甚至是我们的血缘——你已经无法接受我了,对么?” “不!”她几乎惊叫地坐起身,却被他紧紧压住。 “不要跟我说‘不’字,你以为这世上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么?” 他紧紧地箍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情欲不可抑止地爆发,他前所未有地癫狂着,叫嚣着,想要占有她。 于是他真的这样做了,他撕裂她的衣衫,不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狠狠地进入她,她很痛,却只含糊地低叫一声,然而也很快地被他的吻所吞没。 他的吻有绝望的味道,浓烈的让她窒息。 她从未感觉过他是如此的可怕,仿佛即将堕入地狱,而她,是他最后的浮萍。 她只能无力地叫着他的名字,好似一直垂死的小猫。 “哥、哥——” 他在黑暗中瞪着她,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肺部灼热的疼着,终于忍不住一口血呕了出来。 但是他歪着头,吐到了地上,不肯让她发现。 她依旧在哭,他知道是他不对,不应该欺负她。可是他实在太苦,太害怕。 白日里他带着她去放风筝,他记得他告诉她,越是抓紧,就越是远离…… 他这句话,其实是对自己说的。他就是这样,可是不抓紧她,他一无所有。 可是繁锦,你以为——这世上,还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么? 她哭得很伤心,最后在他的怀中睡去时,犹在哭,好似做错事被惩罚的孩子,那般无辜。 醒来的时候,他已不见踪影。 她觉得害怕,于是独自一人走下楼去寻,拐角处几个侍卫兵在闲聊,她听到提起自己,不由得停驻了脚。 “知道邱少尉养在二楼的那个漂亮女人么?” “怎么不知道?这几日瞧见过一回,啧啧,长得真叫一勾人。” “我可听说了,那女人是从上海跑来专门私奔咱家长官的。夫家还是个大户呢。” “这你都知道?” “你以为我在邱少身边呆多久了,前些日子一直寻得就是她,不仅少尉寻,还有上海那边,找的翻天覆地。可愣是被人压了下来。” “怎么说?” “我哪里清楚……反正这关系是不干不净的,我告诉你小子,可别乱传,昨儿个夜里,我听她叫咱们少尉哥,还是在床上。” “瞧你说的这叫一惊悚,没准儿人家叫的是情哥哥,就你多想。” “能不多想么?邱少尉身上的秘密那么多,让人不多想都不行,我告诉你,我前儿看他咳嗽的都——是谁?” 繁锦正听到紧要地方,可老旧的地板却被踩出了声响,正懊恼之际,那边出声发现了。她只有硬着头皮走出来。 “是我。” 两个侍卫兵脸色一变,顿时萎缩。 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柔声道:“少尉人呢?” 两人立刻回到,只说他早早去了军区。 她点了头便转身闪回房间。 脑袋“嗡嗡”地响着,她只想给自己一巴掌。她终究是连累他了。 这时身后响起了敲门声。 竟是石副官,低着头告诉她,夜里邱清和请上司来吃饭,要她准备。 她坐在床上垂首,发现地板不知何时被擦得光亮。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章节字数:1897 更新时间:09-07-29 13:34 如此在床上懒洋洋的躺了一天,晚上邱清和回来,她才肯下楼。 她没有心情做准备,素颜穿着长身旗袍立在那里,连发也只是松散地挽着。 邱清和一旁的吕部长瞧见了,眼睛一亮。 “邱少尉,你这可是金屋藏娇啊,这样的美人现今才让我瞧见,该当何罪。” 邱清和场面一番,迎着他走了进来。 吕部长年过不惑,秃着脑门,身材略微臃肿。行伍一辈子粗俗惯了,穿着军靴的一只脚架在梨木椅子上,眼神放肆地一径瞅着繁锦瞧。 繁锦只当没瞧见,乖巧地端茶倒水。 吕部长谄媚地接过茶盏,大手似有似无摸过繁锦的,眯细眼低吐了一个名字:“戚爷——” 她吓得浑身一颤,险些摔碎杯子。抬眼看去,吕部长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慢慢品了茶。 菜色不多,但是很精致。 饭桌上听着两人寒暄虚伪,繁锦被刚才两个字吓得不清,无心注意他们讲话,只断续听到军需和时局之类的字样。 邱清和找了借口让她回到了楼上,独自对着客人。 繁锦的身影刚闪过楼梯那头,他便冷下脸。 “不要动她。” 吕部长放下茶,笑的暧昧。 “这有些难,他已经知道了。” 繁锦坐在二楼,石副官走上来的时候,只看到她的纤细的腰身隐约闪现在帘子后面,清秀却妖艳。 “苏小姐,请你救救少尉。” 她转过身,皱眉看着他。 “怎么了?” “刚刚被带走,今晚他带部长来,其实是不情愿的,这几日南下的军需大有问题,上面推来推去,责任推到了少尉身上。” 她陷入长久的沉默,石副官看她走近了内室,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盛装打扮。 她朝他低声道:“带我去找吕部长。” 到了别馆时,正是午夜。 吕部长坐在茶室接待她,看到她时,凉凉笑道:“戚太太果然是绝代佳人,今夜两次相见,每次都是惊艳。” 她微微勾起笑。“让我见他。” 吕部长愣了下。“太太是聪明人,当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只是个小女子,不想当俊杰。”她摇头,叹息。“告诉戚默然,我要见他。” 吕部长犹豫至极,已经看到繁锦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小手枪抵在自己额头。 他这才有些慌,想起交代的话是活捉,弄死可不得了。于是站起身。 “稍等片刻。” 转身便走了出去,繁锦慢慢放下手枪,紧紧攥住衣角。 茶室烧着炭火,她穿的并不厚,却很快发了一层汗,四周静的可怕,她听到自己的心跳随着走近的脚步声加剧。 那脚步停在了她的身后,她想过无数种再遇,更想过不再相遇。 直到此刻犹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转过身,几乎用尽了全部地气力。 看到来人,她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孙天雷看着她,慢慢道:“夫人,许久不见。” 火车一路呼啸,孙天雷坐在一旁,片刻不肯离身。 匆匆停靠在一个不知名小站,繁锦不甘不愿地被孙天雷带下车,路上都是羊肠小道,他们不知走了多久,才见到一辆中古别克,似乎是早安排好的。 孙天雷拉开车门请上了她,便吩咐了司机一个地址。 那个地名很别致,叫花池。 到了目的地,繁锦才知道“花池”是座别院。 早有人站在门厅前等候,见到繁锦立刻迎上去,妥善的一番沐浴更衣后,便有人来敲门。 “夫人,请跟我来。” 那佣人带着她穿过满是镶着彩色玻璃和落地窗的长廊,尽头是一间半掩着门扉的房间。 佣人象征性地敲了门,恭敬道了一声“主人。” 里面低低传来一声:“嗯。”似乎方睡醒一般慵懒,毫不掩饰语调的冷漠,又如同帝王一般不可一世。 繁锦站在门前,只觉心跳如雷,紧紧闭着眼,脑中一片空白。 她鼓起勇气,慢慢走了进去。 房间太大,她环顾四周都没有看到他,便又近了一分。 他站在窗前,明亮的光晕笼罩了大半个身影,背影俊挺而萧瑟。 她站在他的身后,想了很久。低低唤了一句:“逸衡。” 他便转过了身,直直瞅着她。 “过来。” 她走近了,让他看得更加仔细。 “你瘦了。” 她全身一颤,忍不住泪流满面,他走上前抚摸她的脸颊。 她埋在他温暖的掌中,泣不成声。 她一路都在想过他会说什么,可是从不曾想过会是这一句。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她宁愿他打她骂她,抛弃她,也好过这样的愧疚。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章节字数:2021 更新时间:09-07-29 13:34 “我没有办法——繁锦,我真的没有办法,你离开上海的那天,其实我并没有醉,我知道你买了车票,也知道你计划离开我……可我还是那样傻,我以为你会心软留下……我恨过,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失去你,我用尽了手段,哪怕你会恨我,我也没有办法。” 她立刻僵硬,抬起头。 “用尽手段?繁年……你究竟把他怎样了?” 他瞅着她,瞬也不瞬,然后极突然地,勾起一抹冷笑。 “他还活着。也或许,很快不是了。” 繁锦瞪着他,苦笑。 “你威胁我。” “没有错——我亲爱的妻子,如今我们要相亲相爱才好,你说是吧?” 他伸手去接她的衣扣,她排斥地按住,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挥开。 他的呼吸低低吐在她的耳畔,她只觉冷彻心扉。 “戚默然——你不要逼着我。” 他毫不在乎。“锦儿,你错了,逼我的人是你。你可知道,我给了你多少次机会么?” 他的声音是冷的,吻也是冷的。冻得她浑身发麻。 他肆意侵犯她,仿佛在报复一般。 这才是她认识的他,她认识的戚默然!所有柔情蜜意都是假象,他的爱浓烈霸道的让她没有任何余地! 她逃避他的唇,泪流满面。他发现,越发恨得狠了。一字一句提醒她。 “别忘了,他在我手里。” 她不甘心,反驳。 “邱二小姐的事故,真的只是意外么?” 他冷冷瞅着她。“什么意思?” 她转过头,似笑非笑。“逸衡,我已经知道了。” 他瞪着她的眼睛有些可怕。“你知道什么呢?嗯?”指肚刮了她细滑的脸颊。 “你知道邱二小姐要杀我,那一天,她是故意开车撞过来的。你之前威胁了她,如果她不这样做,你便杀了繁年,对么?” 他的眼中有东西一闪一闪,冷笑。 “那信,我知道总有一天会落在你的手上。” “所以你故意用了写信那样的方式,只为让我看到,对么?”她紧紧闭上眼,又睁开。“戚默然,你想杀我。” 她用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他面无表情,慢慢点了一支烟。 “邱珍口中的恶魔,其实一直是你——邱二小姐爱着的男人,是你,对么?” “苏繁锦,你总是那样傻,又那样聪明。”他叹了口气。“你想知道什么呢?” “告诉我!”她终于对他的面无表情忍无可忍,这个男人实在是可怕,可怕至极! “没有错,其实一开始,便是我让邱岚去拆散你和苏繁年。” 她倒抽口气,不知是为了他的肯定,还是他深沉的心机。“你一开始,就在设计我!” “可是,这个疯女人很傻,她真的爱上你的哥哥——背叛的人,注定不得好死。” 她剧烈的颤抖着,倒退了一步。 这个男人是谁?刚才还在对她柔情蜜意的男人是谁?真的是她的丈夫,她认识的戚默然么? 她直觉要逃离,越远越好,越快越好!于是她转身便跑开。他却早一把紧紧抓住,狠狠拉进怀中。 “你是我的,能去哪里?” “你放开我!” 他低头狠狠吻她,任凭她怎样挣扎也抵不过他的力气,胸腔的心脏仿佛要窜出来一般鼓动着,她恐惧地咬牙切齿。 他撕裂她的衣服,仿佛野兽般得意地看着手下的猎物。 她尖叫一声。“戚默然,你这是强暴!” 他全然不顾。“我是你的丈夫,这是我的权利。”说罢抬高了她的腿,占了进来,不留一丝余地。“亲爱的,你的声音还像以前一样,总能够激发我的欲望。” “禽兽!” 他冷笑。“过去你和禽兽做爱,不是也很享受?” 她冷得彻骨,不住地颤抖。 他慢慢地进入,如同猛虎一般,对着猎物生吞活剥,享受每一分的惊叫和惊悚。 那样充满噩梦和血腥的性爱,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激情过后是无可逃避的空虚,她在他的怀中,嘶声力竭,只觉头脑晕眩。 他吩咐佣人端来吃食,硬逼着她吃下去,她忍了很久,终于还是吐了出来。 如此小病了一场,两人在花池小住了一个星期。 她刚有些起色,便被他拉上了汽车,一路不知开去哪里。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过如此,总是这样被拉上不知名的旅途,永远被别人掌舵。 不过半日的光景,车子便进了城,她起先没有在意,后来渐渐发觉,才知道自己身处北平城。 算来已有四年未曾回过故乡,她不胜唏嘘。 天桥下的杂食店依旧火热,似乎不受战火的影响一般。人们至少还有闲心逛老街。 渐渐地驶入胡同,“嘀嘀”的汽车喇叭催促行人闪避。方砖板块地面很是颠簸,行至了一座半旧的四合院前,才肯停歇。 繁锦抽眼看了门牌,便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门牌号是再熟悉不过的号码:“紫竹院39号”——苏家用了几十年!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章节字数:2914 更新时间:09-07-29 13:35 戚爷推开车门,繁锦急忙拉住。 “你究竟要做什么?” 他朝她眨眼。“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她对他少见的幽默却丝毫笑不出来。犹自发呆,苏家的大门已经打开,三四个人迎了出来,走在最后面的明显是主人,一身白色晚清长衫,外面罩着灰蓝坎肩。一串怀表链子自腰际直挂至坎肩兜里。从穿着打扮并不难看出他的老旧做派。 那人见到戚爷,很有礼貌的寒暄,似乎是许久未见的故人。 繁锦只觉脑中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见戚默然将她那下车,有礼介绍。 “这是内人。”他笑的狡黠。“繁锦,这是苏繁麒,苏先生。” 苏繁麒一脸病容,显是久病未愈。见了繁锦似乎也不讶异,眼光慢慢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只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咳咳,戚夫人,有礼了。” 繁锦有很多话想说,然而瞅到戚爷嘲弄的目光后,下意识地挺直背部。 她唯有伸出手,装作一副毫不相识。 “苏先生,幸会。” 就这样三人各怀心思走入内院,偶尔遇到几个老佣人,见到繁锦皆是目瞪口呆。 她借口不舒服只想马上逃开,苏繁麒倒是配合,立刻安排她休息。 繁锦便头也不回地走开,弄得带路的佣人一脸尴尬。 她心事重重,一路未曾抬头,待得反应过来时,竟然已经站在自己过去的房门前。 慢慢走进去,一切清晰如旧。 她失笑,还以为自她离开后,这里会如同禁地般被封死。 这般大度,倒不像是苏繁麒的作风。 繁锦坐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来敲门。 是个完全陌生的面孔,看打扮确定是个佣人,一口的京片子,对着繁锦倒是恭恭敬敬。 “戚夫人,二太太有请。” 繁锦皱着眉,只道:“你们二太太是谁?”倒从不曾听说苏繁麒娶过二房。 “这……”那小丫头颇为腼腆。“咱二太太娘家姓毛,闺名……” “行了。” 久不见回应,小丫头抬起头,却看到她一脸漠然。 “戚夫人?” “去告诉你们二太太,我不舒服,烦她不用请了。” 似有犹豫地低下头,那丫头便匆匆离开。 隔了不知多久,却听得外面传来忙乱的脚步声。 繁锦叹了口气,知道终究是躲不过。便起身主动迎了门。 婆娑走进一个年轻少妇,苍白的脸色,涂的胭脂并不厚重,却反而衬得她越发羸弱不堪。长身旗袍裹在身上,显得异常臃肿。很多女人怀孕都是幸福的,然而唯独她的表情,似乎活生生地在告诉旁人,她是多麽的不幸。 她看到繁锦,起先是惊,然而很快沉下来。繁锦在这一瞬,只看到她眼中那说不尽的复杂。 “没想到,四年不见,你变了这许多。” 少妇慢慢开口,是极纤细的声音。 她侧过头。“你不是一样。”她想了许久,似乎才下决心开口道。“我早该想到,繁麒的二太太是你……他向来对你有意。如今这样……你跟了他,也总是好的。” “你如今会嫁给旁的人,倒让人想不到……”少妇似乎是在冷笑,表情却又那般淡然。“他姓什么?姓戚么?” 繁锦叹口气。“毛淑艳,你如果是故意来让我难堪,那么大可不必。我以前从未怕过你,现在不是,以后更不可能。” “原来再怎样变,你这番脾气是死也改不了的。” “你又何必假惺惺?”繁锦瞪着她。“我知道你恨我,没错,四年前我就是和繁年私奔的。因为他不想因为包办而跟你成亲,他至始至终爱的人都是我。” “你总是这样任性,不仅逃了自己的亲事,和自己的哥哥私奔,还毁了我的一生!” “没错,我是坏女人。你恨我一个人就够了。如今这样,我们谁也回不去了。我说过,苏繁麒对你有心,将来给苏家生个子嗣,那便是长子。即使是大房,也不见得能为难你。” “谁稀罕。”毛淑艳反倒气笑。“我是被逼的,你们都逼着我……” 繁锦别开眼。“你若要这样想,那谁也没法子。就算我和繁年当初没有离开这个家,你和他也是不可能的。他爱的,从来都不是你。” 毛淑艳瞪着眼。“这样不要脸的话,你倒是告诉我,你是如何说得出口的?” “没有错,我不要脸。你如果厌恶我,最好自此不要靠近我。” 毛淑艳脸色苍白。“你闭嘴。我只问你——繁年在哪里?” 繁锦全身一颤,“这不关你的事。” 她却不依不饶。“你告诉我,你嫁的那个上海男人是怎一回子事?嗯?你所谓惊天动地的爱情原来不过如此么?戚太太?” “别这样叫我。”她的鼻息拢合,仿佛在压抑某种极端的情绪。 “我偏不!你既然敢做,就不要怕人说!”毛淑艳终于忍不住大哭。“你们苏家人都是疯子!你和你二哥私通。而你的大哥——他也是个伪君子!你知道他,苏繁麒这个混蛋是用什么样的法子娶到我的么?而我现在竟然要给他生孩子,我想我也是疯了,被你们逼疯!”说完便开始尖叫,繁锦正愣着的时候,已经有下人来拉走毛淑艳。 自毛淑艳被人带走后,繁锦便一直坐在屋中,脑子发白。 戚爷也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待得她回过神,只觉一身冷汗。 他的表情让她看不真切,只听青石板道上,有人匆匆而过,留下急促的脚步。 她心下不安,便问道:“发生什么了?” 戚爷依旧不动,坐在窗前慢慢细品了香茗。只皱眉道:“温吞了。” 她不知道他说的是茶还是什么,只知道必然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不出一会,便有人来敲门。 是个传话的下人,竟然是苏繁麒要见她! 繁锦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了眼戚爷,他却似乎没所觉地站在案台前写字。 她走出门槛才发现下起了六月雨,水银色的雨绳自红绿相间的琉璃瓦间排坠而泻,仿若串连的珍珠,焕发着莹白的亮彩,一滴方坠到她的脸颊,便很快被下人撑过来的伞遮住。 由于雨水渐大,她只得一路低着头,看着自己水蓝色的旗袍下角被溅起的雨水染成深蓝。 苏繁麒一向是药罐子,她隔着门窗也听见他的咳嗽声。只是很快隐进雨帘,没了声息。 “三小姐。”那下人是苏家的老人,早认出繁锦。“二房今日下午早产,老爷心情不好,如果一会说了什么不该的……请您多体恤。” 繁锦右眼微跳,算来毛淑艳早产,该是被人从她那里拉走后的事情。便只得勉强笑道:“吴叔,我知道。” 推门进去后,却见苏繁麒正早等在那里,见到她,面无表情。 “四年了,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她只得挺直背脊,不肯示弱半分。 “我要知道,繁年他究竟是否是我亲哥哥。” “这件事你在这十几年来从没怀疑过,突然这样问,必是听到什么不能听的。既然如此肯定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你如果不知道,自不必这样跟我绕圈子。我可以立刻就走。”她很清楚,这个家并不欢迎她和繁年。 “站住。”苏繁麒似乎叹了口气。“我的确不知道太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繁年不是父亲的儿子。” 繁锦瞪大眼,让人看不出是欣喜还是惊讶。 锦瑟繁华琉璃错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章节字数:2539 更新时间:09-07-29 13:36 “我劝你还是和繁年断了……戚默然玩手段从来不留情面,就如同即使过去四年了,他终究是能得到你。” “这话什么意思?” “咳咳……”苏繁麒似笑非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难道不是四年前因为有人向你提亲,你才毅然与繁年私……离家的么?” 她倒抽口气。 “没错。”苏繁麒点头。“当年向你提亲,却被逃婚的人就是他,戚默然。 繁锦想过无数次戚默然的秘密,然而事到如今,苏繁麒的话却依旧让她只有觊觎冰山一角的感觉。 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很冷。 “把话说清楚。” 苏繁麒依旧在咳嗽,张望着屋外,放佛没有听到妹妹的质问,似乎在等,也似乎是在逃避什么。 她不知为何,很明白这样的眼神,因为每一次当她对着镜子,看到的都是这样的自己。 “今天……她终于肯和我说话了。”他的呛咳声下,是无可掩饰的疲惫。“我知道,她其实未必是真的执着于繁年……她只是不甘心,我用这样的法子得到她。无论她今天找你说了什么,她怕是也想不开的。” “你不必想的这样多,只要你告诉她你爱她,便什么都解决了。” “你这样的性格,有时真是种孤勇。”他长叹口气。“如果我可以像你和繁年那样不顾一切,便早不是这样的结局。” 繁锦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长久的沉默下去,仿佛一丝一缕的潮气都是肆虐的雷雨,只击在胸口,沉闷且生疼。 苏繁麒打开暗柜,小心翼翼捧出一本书。古装体的订线本,书页因被人翻阅过无数遍,而遍体鳞伤。有些甚至是残缺的。 “这是父亲生前最后攥住的,他当时握着我的手,伸着三根指头……我知道,他想说的是三女儿。姨娘死的早,当年他也没见到多喜欢。可没想到直到最后,他最放不下的,竟然是平日备受冷落的你。” 苏繁麒将书递给繁锦,她看了眼书名。竟然是本《诗经》。 “我想……这本书也是他想要留给你的。至于什么意思,你若想知道,还是自己找吧。” 她便迫不及待地翻开,其中一页夹着张老旧的照片,竟然已是泛黄,被火烧掉大半。 看得出那是张早年的黑白结婚照,新娘那一半已经不得而知,唯独看得到新郎俊朗的笑容,一身新式西服,执着身旁人伸来的手,那样幸福明媚。 可是问题是,这个新郎分明不是父亲。 她的父亲怎么会有张他人的结婚照?而且另外一半的新娘,为何会被烧掉? 繁锦询问地瞅了眼苏繁麒,他只摇摇头。 正欲迫不及待地再翻,却听到有人急促地敲门。 “老爷!二太太她不好了!” 只见苏繁麒病弱的身体“噌”一声站起,脸色惨白,似乎已经预料掉什么一般。 她上前欲扶,却被一把推开。 他仿佛极度地隐忍着,浑身颤抖。 “你走……不要再回来。” 窗外下起小雨,黄昏时节,雨幕纷扰。 案台上摆着文墨:静听疏雨梧桐,秋风银月朦胧。一夜梦魂何处 她推开门扉,只看了一眼,却已要断肠。 她没想到,他这样的男人,也会写这样缠绵悱恻的诗词。 待得他走过来,她正捧着《诗经》,泪流满面。 “何时回来的?”他的声音那样轻,而她,此时此刻,根本禁不住他那样的温柔。 但她犹是不肯示弱。 “这就是你要的不是么?究竟是何时开始?你究竟算计了我多少?” 他似笑非笑。 “事到如今,你究竟要什么?”她歇斯底里的大喊,他却仿佛没有听到。 “我要你,繁锦,我只要你。”他眯着眼,仿佛迷醉了一般。“你也许不记得,四年前,那是个沉闷的午后,我被邀到苏宅,我坐在大厅里,还记得院子中栽着白兰花,远远便闻得到香气。就在那串琉璃帘子后,你就那样抱着琵琶突然出现。你的父亲让你弹曲,你起先不愿意,鼓着腮帮子,几乎曲不成调。可是你真的不记得了,你撇来的那眼,我没想过就那样简单的撞进了我的心……后来我上门提亲,你已经不在了,他们只说你是病死了。后来在上海,我看见你的第一眼,便知道,我绝对不能再放手。” “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坐在那里环抱着她,将头依在了她的胸前。 “因为我爱你。” 她听罢,奇异地笑了。 “逸衡。” 一盏青玉琉璃灯,萦绕着一捧柔柔淡淡的光晕,映着她鬓上的青,靥上的花,越发模糊不堪。 “这样的话,还真是好听,可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她的笑脆弱不堪,落在他的眼底,便仿若她最后的一丝挣扎。他只觉心痛如绞。冷下脸。 “苏繁锦,知道什么是恨么?”他爱她多少,恨就多少。 “是了,你恨我。”她总算是相信了一句。“我们总是这样不断地重复。”只因为他们彼此太过相似。 “要怎样,你才会乖乖留在我的身边?” “打电话,我知道你能够办到——马上放了繁年!” “别忘了,我说过。如今我们要相亲相爱才好。”他毫不在意,慢腾腾地翻出一件长袖外衫让她罩上。“我想,是时候告别苏家了。” 她被他用力扯出屋子,雨水扑面而来,带着冰凉的水汽,却仿佛是冷落的泪珠。 院子里有人奔走,大呼小叫不已,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她知道必是毛淑艳又怎样了,却来不及细听,便被戚爷匆匆塞上车。 “开车。”他在她的身边,冷冷开口。 苏宅便在这倒退的雨帘中缓缓模糊,如同那逝去的时光,终究不再回来…… 由于离开苏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两人挑了一家老字号酒楼投宿。 他的心情出奇的好,换了衣服带着她去吃东来顺。 她没有胃口,瞧着他优雅地吃,然后夹给自己。 想到繁年如今不知在哪里,是否也吃得上饭。不由得越发心酸。 他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冷冷瞪着她。 “记住,我喜欢听话的女人。” 她咽下不甘,一口一口如同嚼蜡。 晚上受不了他的需索无度,下夜里开始发烧,她昏昏沉沉地被喂了药,然后迷糊地送上了火车。 耳际轰隆隆地传来汽笛声,带着她,驶向了未知的未来……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在线阅读:www.biqi.me iqi.me